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復仇 | 上頁 下頁
四五


  「不錯,」黑吉點頭說:「這三位當代的劍術宗師,我在魔山時,就聽大師兄賁四和岳父大人說過。他們的年歲,都已經不小了,南劍方直,是三個人當中最年輕的一位,業已過五望六。萬豐禾萬老爺子,是八十出頭的人啦!而若愚道人,靜坐潛修,也有很多年不出他的道觀。這幾位宗師,分居南北,和趙家向無冤仇瓜葛,我真難弄得懂這個?」

  采凡也在燈光下低眉沉思著,這也難怪黑吉感到困惑,論起這三位當代的劍術大家來,在輩分上,都是和師祖沈長峰同輩,可算是魔山雙劍的老長輩了。其中南劍方直,素以剛正知名,隱居太湖旁,門規嚴謹,與世無爭。萬豐禾萬老爺子,早在幾十年前,倒是闖蕩江湖的人物,但後來也隱退河北萬家堡,多年不問外事了。若愚道人正如黑吉所說,更不會牽扯進江湖恩怨的漩渦裡去。那麼,這仇家究竟是誰呢?

  「有些事情,很難照常理推測。」她說:「無論如何,我們得先到這三處地方走走,也許他們門下弟子做事,瞞著他們,若不親自查察,總難弄得明白啊。」

  黑吉和采凡兩個,決定出門,並且安排行程。依照采凡的計算,他們先東行至山東,轉赴河北,去拜訪北劍萬豐禾。然後沿大運河水路南下,到太湖北岸的茶樹崗子,去拜會南劍方直。如果在上兩處地方,仍然查不出眉目來,那就折向西北,溯江西行,到武昌換船,沿漢水奔襄陽,到武當去尋找若愚道人。

  「這趟出門,說起來容易,」黑吉說:「其實真是路遠山遙,對我們兩個從沒出過遠門的人來說,更是艱難,恐怕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回來得了的啦!」

  「我知道。」采凡說:「尋訪仇家,原就不是一件容易辦的事,有我跟你在一道兒,再難的事,我們也要盡力辦成它。孩子交給母親照顧,你還不放心?」

  「我倒不擔心這個。」黑吉說:「假如我們查過這三處地方,仍然覓不著仇家,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這我已經想過了,」采凡說:「從武當下來,過老河口回來時,路經魔山不遠的地方,我會陪你一道兒去荒山大覺寺看望我爹,把尋訪的情形告訴他,以他的經驗,我想,他會為我們指出一條明路的。」

  「這倒也是個辦法。」黑吉說:「總而言之,這趟出門,不把事情弄得水落石出,我是不會回到洛陽來的了!」

  兩人把事情商量妥當了,第二天,黑吉就把要出門去查訪仇家的心意,向做岳母的坦直稟明。順娘聽了,並不覺得詫異,她說:

  「按照習俗,報父仇是天經地義的大事。你當初冒雪迎風的奔上魔山,要找你大師伯學藝,我就成全過你,如今杜、趙兩家,都有了苗裔,你也信守了承諾,自該放心的去了!……不過,在你行前,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俗話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人世間的恩恩怨怨,糾結重重,你就是覓得了仇家,也要問明原委,不要不分青紅皂白,就拔劍拚搏,那可不是根本解決的辦法。」

  「我說,黑吉少爺,你如今長大成人了,在你們夫妻倆出門之前,老奴我也有幾句話要說。」老趙安在一邊說:「家主人趙震山,隨沈老爺子習劍多年,魔山劍法,融各派武術精華,施展起來,到極精妙處,能熔劍身為鐵汁,飛迸傷敵,一般劍士,很難在他手下走過十個回合,不用說是取勝他了。而他死在大覺寺時,身上帶有七處劍傷,究竟是一人所為,還是遭受圍攻,我是不通武術的人,不敢妄斷,我想,杜爺他該判斷得出的,實在摸不著頭緒,你們兩口兒,非到荒山大覺寺去見他不可。」

  「您放心,趙安叔。」黑吉恭敬的回話說:「我已經跟采凡商議過了,要是我們走遍南北,還無法查訪出仇家下落來,我們就會到大覺寺去的。當初我跟隨大師伯學劍,就向他承諾過,除報父仇之外,決不枉殺一人,岳母的話,小婿自當謹記在心。」

  為了不驚動別人,黑吉夫婦倆收拾了細軟行囊,雇了一輛騾車,趁著天沒亮的時辰,就動身上路了。他們經鄭州渡河,至河北大名府,然後轉往臨清,再沿水路,由大運河北上,這樣舟車勞頓,足足走了半個多月,才到達萬家堡。

  萬家堡是一個村鎮型的堡子,當地居民,大半是萬家的族人,街道土僕僕的,顯得古老,很有些蕭落。黑吉夫妻倆進入堡裡唯一的一家小客棧投宿,就便向掌櫃的探問起萬豐禾老爺子來。

  「啊,年輕的客官,您找萬老爺子有什麼事呢?」掌櫃的叭著煙,那張裹在煙霧中的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在江湖上走動的,誰不知北劍萬豐禾老爺子的大名?」黑吉說:「我們夫妻路過此地,順道來投帖拜望他老人家的。」

  「啊!這倒罷了,」掌櫃的說:「正因為咱們老爺子名望大,每年從外路來拜望他的人,可多著哪。有些江湖人物,自以為劍術功夫有點兒根底了,往往藉拜望為名,專程來這兒討招的。老爺子他年歲大了,很怕俗手煩他,只要有人請他賜招,您知怎麼樣?——他只要他的徒孫輩亮劍應對,結果,落敗的都是來人,您說可笑不?!當今之世,能跟咱們老爺子走幾趟劍的,根本數不出幾個人來。」

  「哦,這倒是實話,」黑吉說:「萬老爺子為當世劍術宗師,假如一般人都能和他老人家對招,他就稱不得北劍了。」

  「客官,你不是來向萬老爺子討招的罷?」那掌櫃的說:「你的行囊裡帶著劍,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算掌櫃的好眼力,」黑吉說:「我也粗枝大葉的練過幾天劍術。出們在外,揣劍防身,也是很平常的事情。說來不怕您見笑,一般習劍的人,一見著高手,就會不自量力的請對方賜招,一方面想藉此考驗自己的功力,一方面是多學一點經驗,他們不在爭勝,我想,萬老爺子也不會介意的。」

  「對了,」掌櫃的說:「咱們老爺子也夠慷慨的,他立下一個條規,說是凡是外路來討招的,無拘勝負,在這兒的食宿全都記在他的賬上;凡能勝他徒孫輩的,就由他徒弟接見,贈送回程盤纏;若再能勝他的徒弟,就由他自己接見了。不過,到如今為止,能闖過頭一關的,連一個人也沒有。」

  「照這樣說來,早先來拜望的人,都沒見著萬老爺子嘍?」黑吉說:「我真沒想到,見他一面,竟是這等的難法?!」

  「嘿嘿,倒不儘然。」掌櫃的叭著煙,笑說:「假如來客先投帖,不討招,萬老爺子隨時會接見他們,但進門之前,得先解下佩劍,這是文見的方法,根本就沒有關口可言。由這點,你就想得出咱們老爺子的為人了。」

  「多承掌櫃的指點。」黑吉拱拱手說:「您這番話,對初來乍到的人,幫助太大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