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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等到采凡走後,她才抓住黑吉的手說:

  「侄兒,你大師伯決意出家,但他沒留下子嗣,他是要把采凡匹配給你,洛陽這幢宅子,托給你照應,日後你們有了孩子,以其中一個過繼給杜家,要他承受這份產業,延續杜家的香煙。那就是說:最好你們很快成親,至少有了兩個男孩,你才能放手出去尋仇。他在信上千叮萬囑,要我把這事辦成,你肯答應?」

  黑吉可沒料到,大師伯會囑咐他辦這宗事,當時就回話說:

  「一切由大師母作主,不過,若等有了兩個男孩再出門,那恐怕要拖宕好久。如今,侄兒心裡焦急如焚,因為仇家是誰,如今還沒有跡象,日子去得愈遠,愈難查尋,像這樣遷延下去,侄兒就怕今生也無法復仇了。」

  「話可不是這麼說,黑吉,」順娘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若復仇順當,當然沒話可說,要是復仇不成,落得像你爹那樣的下場,杜、趙兩家,豈不都絕了嗣了?你大師伯苦心教你學書習劍,最後托囑你的這一件事,你竟忍心不答應嗎?!」

  黑吉想想,在魔山學劍,七八年都熬過去了,只當是多學兩年的罷!何況人在洛陽城,即使不遠出尋仇,也能多方打聽消息,獲得一些線索,這事實在無法不答應。

  他終於點頭說:

  「大師伯教訓,侄兒願意聽從。」

  「你真的聽我的話了?孩子,」順娘笑說:「那你幹嘛還一口一個大師伯的叫著?應該改口叫岳母娘啦!」

  順娘大聲這樣說話時,正巧碰上采凡掀簾子送茶上來,一聽這話,進又不是,退又不是,手托著茶盤兒,滿臉羞紅,呆站在門邊,不知怎麼是好了。

  「采凡,」順娘招手說:「你也用不著害羞,你師兄又不是外人,你們倆自幼就是青梅竹馬熟識了的,我這就揀個最近的黃道吉日,張燈結綵,替你們兩個把終身大事辦了罷!」

  順娘這麼一說,采凡更羞得心慌意亂,丟下茶盤,拔腿就跑進簾後,再也不出來了。

  黑吉和采凡的婚事,在黑吉初到洛陽不久便由順娘安排妥當了。一對由梧桐子做成的桐鳳插在洞房的窗角上,和喜慶的紅花相映著。室外落木蕭蕭,一片秋寒,而洞房裡卻洋溢著一片春意。復仇的事雖仍橫亙在黑吉的心裡,但他這才領悟到岳父那封密函的用心,——要他有個窩巢,從此不再孤單。

  杜采凡是個賢淑巧慧的女孩兒,即使春暖洞房,她並沒忘記年輕的丈夫黑吉的心思,她一面安慰著黑吉,一面和他商量起復仇的事來。

  「這宗事,實在透著奇怪,不知你想過沒有?」采凡說:「以爹魔山之劍,在當今很少有人是他的敵手,我以為,尋訪仇家,決不是難事,只要找到久曆江湖的人,略一打聽,就能查訪出來,——把能夠敵得爹的人,寫在名單上,不會超過五六個人,這五六個有名的人物,誰跟趙家有過仇隙?很容易查明的。」

  「你這一說,我更想到可疑的地方了,」黑吉沉沉的想了一陣說:「爹那年是被人用劍刺死在荒山大覺寺的臺階上的,這可想出:仇家是個用劍的人,在五六個人裡面,只有用劍的才有可疑呢!」

  「對!」采凡說:「大覺寺就在魔山附近不遠的地方,會不會在同門裡面,就有仇人呢?」

  「這個,我倒忘了去問岳父了!」黑吉說。

  「這倒很容易。」采凡說:「等過些時,稟明家母,我們一道兒到大覺寺去探望家父,只要他知道的事,他一定會告訴我們的。」

  「但這樣也不成,」黑吉說:「這樣也只能找出可疑的人物來,並不能確定究竟誰是我的仇人?……在我從岳父手裡接過這柄寶劍時,我曾立下血誓,不能枉殺一人的,我無法逼著旁人和我動手啊!」

  「我倒想出一個辦法來了!」采凡說:「依情理推測,仇家既能將爹刺殺,那他在劍上的造詣,一定比你要強。你日後出門尋仇,不必把尋仇兩個字說出來,只是暗藏在心裡,找到那有數的幾個使劍的人物,只要請他賜招領教,過招時,你使用絕招,逼得對方盡展所學,這樣,就能測出對方的真本領來了。」

  「這真是個好主意!」黑吉說:「假如對方能勝過我,他才真的可疑,對方如果落敗,那麼,殺爹的就不會是他了,用我們這樣的方法,總會把仇家給找出來的。」

  兩夫妻這樣細心的商量著,方法是有了。但他和她必須等待,——等待著兒子,而且要兩個兒子。

  到冬天,采凡有了身孕,心急的黑吉指著采凡的肚子,認真的說:

  「假如是雙胞胎,一胎兩個男孩,那就好了,人說:一勞永逸,我就可以放心去尋仇了!」

  「真要這樣,我也不願讓你一個人出去!」采凡說:「孩子交給外婆帶,我跟你一道兒出門。」

  尋仇一

  在洛陽杜家老宅裡,采凡一胎兩男,使杜、趙兩家都能傳宗接嗣,承續香煙,這當然是天大的喜事,女主人順娘異常高興。她把兩個孩子中先落地的一個取名叫杜裔昌,後落地的一個取名叫趙嗣廣。她既做了外婆,又做了奶奶,整個宅子裡,都洋溢著一片喜氣。

  眼見著一片喜洋洋的氣氛,黑吉的心卻更沉重了。他為了重然諾,全孝道,對岳父母守信,這一年多的日了,硬是咬牙苦忍度過的;沒有哪一天,復仇的火焰不在煎熬著他的心腑。如今兩個孩子同時落地,他出門尋仇的時辰已經到了,仇家究竟是誰?聰慧的采凡雖然說是不難查出,但他仍然摸不著頭緒,這在出門之前,非得要和采凡詳細商酌不可。

  時季又轉到秋天了,俗說二八月裡,不寒不燥,正是摘宜出遠門的好季節。夜來時,黑吉靠著窗子看月沉思,聽梧桐隨風飄葉的聲音,偶有一群早來的鴻雁,把邈遠的啼聲啼落在雲裡。他正在感觸萬端的時辰,采凡悄悄的走了過來,一手撫在他肩上說:

  「又在想著出門了不是?」

  「你要曉得,我已經等了很多年啦!」黑吉說:「我正想找你商量,我們這趟出門,先該去哪兒呢?」

  「上回我不是說過嗎?你要查訪仇家,最好先從『劍』字上著手。」采凡緩緩的眨著眼說:「如今,據我所知,在劍術上知名的人物,除了魔山雙劍之外,只有三個人可以相提並論的,一個是號稱南劍的方直,一個是號稱北劍的萬豐禾,另一個就是武當長老若愚道人,我們出門查訪,似乎也該從這三處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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