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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他和采凡回到房裡去，關起房門商議，他問采凡，聽了掌櫃的話之後，覺得怎樣？采凡想了一想說：

　　「照這種光景看來，這位萬豐禾老前輩，是位禮賢下士的君子人，八十多歲的年紀了，還不拒四方的俗客，單從這一點，也就看得出他的胸襟涵養了，……不過，我們看人，不能單從表面上看，你不妨仍然用投帖討招的方法，先敗他門下的弟子，然後再去見他，看他的言語態度如何？他要真和魔山有仇隙，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這話怎麼講呢？」

　　「這很明白，」采凡分析說：「世上的人有三種，一種是從裡到外的君子，一種是從裡到外的小人，這兩種人雖然好壞不同，但他們都是表裡如一，比較容易對付，唯有第三種人，——表面君子，暗中小人，最是大奸大惡。依我看，北劍萬豐禾，如果不是第一種人，那他就是第三種人，我們必須把他試探出來。」

　　黑吉想了一想，點頭承認采凡的分析很有些道理。自己在年歲上，和萬豐禾相差一大截，實在難以光從外表上看透對方的究竟，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進一步的試探，是很難弄得明白的。

　　第二天一早，黑吉便備了一份拜帖，上面寫著「末學晚輩，洛陽趙黑吉夫婦專程拜候」的字樣，偕同采凡兩人，問明路徑，前去萬豐禾的宅子投帖去了。

　　萬豐禾的家宅，座落在堡子正中，砌有方形的內堡，堡牆都是青磚，石灰和糯米汁澆嵌而成，顯出古老巍峨的氣勢。黑吉夫婦倆在堡門前投了帖，當時便有人把他們領進堡去。堡門裡面，是一片廣大的平場，四周樹木成林，鳥喧雀噪，別有一番天地。和這片平場相對處，高高的屋基上，矗立著一片青煙似的瓦房，正面的前屋五開間，大顯門，高石級，兩邊分立著磨石的獅獸，氣勢恢宏，門鬥上橫著一方金字匾額，上面寫著「萬家堡」三個大字。

　　這當口，邊門打開了，走出一個白淨斯文，模樣標緻的年輕漢子，看光景，不過十八九歲的樣子，他敞著頭，穿一領藍色閃光的團花錦緞的長袍，臉上帶著笑容。

　　「趙爺，這就是萬老爺子的孫少爺萬福棠，他是代老爺子接待來客的。」領路的漢子說。

　　「原來是少堡主，」黑吉上前拱手說：「洛陽趙黑吉夫妻，特意前來拜候萬老爺子來了！」

　　「家祖年紀大了，」萬福棠還揖說：「一般遠道來堡的客人，都囑由小弟接見。趙兄和嫂夫人請進屋說話罷，禮數不周，尚請海涵。」

　　萬福棠把訪客夫妻延到宅子裡，奉茶落座，他問起黑吉的家世和師承，黑吉毫不隱諱的說：

　　「家父逝世前，曾習劍魔山，受教于沈長峰老爺子門下，世稱魔山雙劍之一。兄弟隨大師伯杜洪習劍，僅得一鱗半爪而已。」

　　「啊！令尊可不是上震下山的趙大俠？」萬福棠起身長揖說：「那真太失敬了，家祖教小輩們習劍，常提起魔山，並推許魔山劍術之精，舉世莫及。不過，聽說多年前，趙大俠一時失手，在荒山大覺寺遇害，真是太令人扼腕痛惜了。」

　　「不瞞福棠兄，兄弟這趟出門，專是為拜訪當今劍術高手，切磋技藝來的。我總在想，仇家既能劍傷家父，必因魔山劍術，尚有缺失的地方。為人子者，立誓復仇，不能徒托空言，必得要修磨自己不可，這就是兄弟不遠數千里而來的緣由，……懇求萬老爺子親手指點一二。」

　　「趙兄，一般說來，因為早幾年裡，江湖俗手前來討招的極多，所以，家祖就把這些事推在小輩頭上。」萬福棠說：「但您可不同，兄弟這點兒皮毛劍術，決非趙兄之敵，等我這就稟告家祖，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會樂意見您的。」

　　萬福棠看來斯文雅氣，談吐不俗，做人也極恭謙有禮。他揖退不久，喜孜孜的回來說：

　　「兄弟業已到後堂稟明家祖，他老人家聽說您是魔山雙劍趙大俠的哲嗣，便立時吩咐兄弟來請，敢煩賢伉儷隨兄弟到後堂去罷！」

　　黑吉夫妻倆隨著萬福棠穿房越徑，經過好幾道天井，更穿過圓門，走過跨院，到達一幢花木扶疏的屋子前面。這屋子極類大廟的方丈，四面開有圓窗，室內陳設極為簡單，正壁間懸有醉草體中堂一幅，上面只有兩個龍蛇飛舞的大字「清靜」。室中設一蒲團，一個面貌清臒，鬚髮皆白的老人，盤膝趺坐在蒲團上，眉毛一直懸掛至鼻尖。室前橫一座長長的石槽，槽心置土，植著很多種北方少見的植物——仙人掌。那兒設有兩把背椅和一張石桌。

　　「遠客來了，恕老朽不能起迎，」那老人臉帶笑容，開口說：「兩位請坐下來說話罷。」

　　黑吉謙讓再三，還是坐下了。老人說：

　　「老朽萬豐禾，早年被江湖道上過份抬舉，忝列北劍，其實，只是徒擁虛名罷了。生平羨魔山沈老爺子的大名，屢想去拜訪，但一直沒有機會，沈老爺子過世了，再也沒有機會討教了，也可說是慳緣罷。我可沒想到，若干年後，沈老爺子的外孫，竟會光臨萬家堡，這樣看來，又不是慳緣了。不知賢伉儷這次來舍，有什麼事見教？！」

　　「萬老前輩，您想必聽說過廿年前，先父諱震山，在荒山大覺寺被仇家所害的事罷？……晚輩心裡有一團疑難，苦思不解，所以才來向老前輩請教的。」

　　「不錯，令尊大人遇害的事，實在是疑竇重重，被人長久談論過。」萬豐禾平靜的聲音裡略帶感傷：「問題是出在魔山雙劍，舉世無敵，究竟是什麼樣高人，能使令尊身帶七處劍傷而死？！……我一生練劍，薄有根基，但我沒有能跟魔山劍交過手，對過招，所以也無法憑空臆想，胡亂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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