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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一向兇悍的麻皮，見到這種陣仗，一顆心也懸吊起來了，但他仍然嘴硬說：

　　「我不信他們真能造得起反來？！只要頭一陣用槍火把他們壓住，餘下的，就會知難而退啦，——人身子總是肉做的，朝槍朝口上撞，天底下還沒有那許多傻人。」

　　「不論傻不傻，」童武指著肚皮說：「餓會把人給餓瘋了的。咱們旅座把糧食攢得太緊了，若不略微放點兒糧出去，這事就很難擺得平了。」

　　而由祝申、孟仲分統的災民群，當時並沒攻撲，他們在城外野地上列陣，和北洋軍型成了僵持的局面。小鬍子旅長很惶恐，親自上城巡視，那一野火把匯成的海，使他心驚肉跳。

　　「幸虧聽了雲大少的話，沒把姓趙的給斃掉，」他說：「這樣，多少還有些討價還價的餘地，他們若真的攻上來，我就先把姓趙的捆送到城上來，當成活靶，這些災民總會有些顧忌罷？」

　　「咱們旅座真是將星轉世，料事如神！」一個團長逢迎說：「真把姓趙的捆到城上，災民再多，也不敢動一動，姓趙的是他們的頭兒，他們當然投鼠忌器了。」

　　「無論如何，咱們嚴密防守，時辰拖宕下去，總對咱們有利的。」另一個團長說：「災民根本沒有糧食，民賑一停，他們都已面臨斷炊的景況，倘若他們不能速戰速決，不需咱們開槍，他們就會自己餓倒下去了。」

　　「不錯！」小鬍子旅長一聽這話，立時就來了精神：「這個『餓』字訣，也是一帖妙方兒，咱們只要耗它三兩天試試，就知靈不靈了！」

　　實在說，這些顧慮，對於祝申和孟仲來說，一直橫鬱在心窩裡。假如趙擎天武師不被捉進城去，他們早就可以放膽攻城了。他們近十萬災民，本身沒有糧食，全靠十八家賑棚子施賑捱命，如今既已出動，唯一的方法便是速戰速決，而這樣一來，趙武師恐怕很難保得性命了！

　　「你瞧罷！北洋軍曉得咱們沒糧，他們會首先逼停民賑，硬用饑餓來困咱們的。」祝申說：「老大在他們手上，咱們又不能沒顧忌。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我看，咱們業已騎到老虎背上來了，民情激動，欲罷不能。等到天亮，咱們就搭長梯攻城，開官倉取糧，沒法子再顧趙大哥了！」孟仲說：「十多萬饑民，沒糧不能活，……日後趙大哥若有長短，咱們就找姓雲的和小鬍子兩個算帳！」

　　他們正在風沙卷揚的暗夜裡商議著，忽然有人來稟事，咐著祝申的耳朵，悄悄的說了幾句什麼。祝申突變了臉色，挫響牙盤說：

　　「好大的膽子，姓雲的，居然敢出城到金穀裡！老孟，咱們這就趕過去捉人去。」

　　「沒弄錯嗎？」孟仲比較穩沉些，抬臉轉問來人說：「你敢確定雲從龍真的在金穀裡？」

　　「沒有錯。」來人說：「他每天都到棚屋來照應放賑的事，咱們有許多人都認識他。」

　　「那好，」孟仲點點頭，抄起一柄單刀來說：「這就值得咱們走一趟了。」

　　兩人正收拾著，準備動身去金穀裡，又有人急急的來報說：

　　「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那個姓雲的騎著牲口，直奔被大火焚燒掉的雲家賑棚子去了。」

　　「這就怪了？」祝申說：「姓雲的小子，捉了趙大哥，他竟敢到黃河灘上去，是什麼道理？他難道不知咱們會對付他？」

　　「我也弄不清楚。」孟仲說：「他來黃河灘更好，咱們要他給咱們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問他為什麼要幫小鬍子旅長的忙，幹下這種顛倒的事？！」

　　黃河灘上的夜風更猛，飛絞著沙煙，渾渾沌沌的一片。祝申和孟仲兩個亮著刀，回奔到黃河灘上來，看見風沙裡影影綽綽的亮著一盞燈籠，一匹大青騾子，拴在被火焚毀的雲家賑棚子外面的短樁上。而那位雲從龍雲少爺，穿著一身皂色的湘雲紗褂褲，拎著那支白漆手杖，把燈籠懸在另一支木樁上，在悠悠閑閑的踱步呢。

　　「呔！姓雲的，小子！」祝申首先竄過來叫說：「咱們算是瞎了眼了，一直把你當成好人看待，原來你拿施賑做幌子，替小鬍子臥底來的！你捆走了趙武師還不夠，還要到這兒來捆咱們？」

　　「你敢情是祝二爺了？」雲從龍轉過身子，面對著祝申說：「你說話能否客氣點兒，我既能趁夜趕到這兒，就料著你們會來找我，有話，不妨慢慢的講，你們還怕我跑了不成？」

　　「諒你也跑不了！」祝申嘿然冷笑一聲說：「我問你，姓雲的，你們一族，在銅山，也算是有頭有臉的顯紳，你存心幫著殘民以逞的小鬍子和劉二虎，捕去趙武師，這是什麼道理？！」

　　「問得好！」雲從龍說：「我確是存心如此的。」

　　「老子剁了你！」祝申翻起眼一嚷，便掄著刀砍劈過去。

　　「慢點兒，」孟仲跟著竄過來說：「咱們要留活口，問出趙大哥如今被押在哪裡了。」

　　在孟仲的眼裡，這個雲少爺是個文弱的人，怎會擋得住出閘虎祝申掄刀砍劈的？喪知孟仲還沒來得及阻擋，祝申業已掄刀砍劈了過去，這當口，出乎孟仲意料的事發生了，——雲從龍竟然一側身，朝斜裡跨步，舉起他的白漆手杖，當的一聲，把祝申的單刀封架開去了。

　　「嘿，」祝申冷哼一聲說：「怪不得你有這個膽子，原來你是練家，老子倒要試試你有多大的能為？！」

　　「不要逼得我動手，祝二爺。」雲從龍說：「你們趙老大來求我設法助他進城，我才想出這法子，如今他下在監裡，看守他的人，都經我打點過了。你們若不肯相信，去一個跟我進城會見他，就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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