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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他們押著武師趙擎天，剛離開雲家賑棚子不久，災民們便已把趙擎天被捉的消息，傳到祝申和孟仲的耳裡。祝申氣得咬牙切齒，跺腳罵說：

　　「這還了得？麻皮上回在這兒強劫民女，咱們還沒找他算帳，這回又公然抓走趙大哥，這還能過日子嚒？」

　　「姓雲的更不該了！」孟仲說：「咱們原以為他能幫著饑民出力的，誰知道他竟助紂為虐，幫著小鬍子為惡，咱們捉住他，非剝他的皮不可！」

　　「走！」祝申更見火暴了，他潑吼說：「咱們這就響鑼集眾，火燒雲家賑棚子，準備攻城！」

　　麻皮劉二虎，竟然在黃河灘的災民區裡，把趙擎天武師押走，而且捕捉趙擎天，又得力于雲從龍的幫忙，這消息已像一把野火般在人群中燃燒起來。他們明知道北洋軍有槍有炮，但他們仍決定攻城。他們砍伐木材，結紮雲梯，打起葵棒製成的火把，先舉火焚燒了雲家賑棚子，然後朝南拉過去，在銅山城外佈陣。

　　「小鬍子曉得咱們沒有糧，」孟仲說：「逼於形勢，咱們非速戰速決不可，咱們雖沒有槍炮，但有這許多人在，北洋軍那幾百杆槍，實在算不得什麼；咱們不必怕他，咱們拿一條命換他一粒槍子兒，他們的彈藥也沒有那麼多呢！」

　　「咱們得讓小鬍子旅長明白：沒有趙擎天，咱們一樣不會散。」祝申說：「咱們仍得把話跟他講明，他們要是答允釋放趙武師，嚴辦劉二虎，交回小荷，開倉放糧，咱們就不會多為難他，不然，豁命也得豁命了！」

　　在黑夜的風裡，雲家賑棚子被燒成一片塌天紅，災民集結了約兩萬人，朝銅山城北面壓了過去。

　　同一時刻，小鬍子旅長的私宅裡，正在為捕得趙擎天設宴慶功呢。

　　麻皮劉二虎把雲從龍如何協力捕人的經過，大大的誇張了一陣。小鬍子旅長樂得瞇上兩眼，捧著肚子大笑。這回設宴，雲從龍當然是個很出風頭的主客了。

　　「我說，雲老弟，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小鬍子旅長首先在席上敬酒說：「平素看你文質彬彬的，哪像是個有身手，有功夫的人？能擒得住姓趙的，可不是簡單的事，你這回真的露足了臉了！」

　　「這只能說是儌幸，」雲從龍說：「姓趙的一時沒加防範，窩到圓形棚屋裡，沒有騰挪的餘地，要不然，這個大話我決不敢說。」

　　「我要把姓趙的砍掉腦袋，掛在竿頭上示眾，」小鬍子旅長說：「這叫殺雞儆猴，鎮壓鎮壓，你看怎麼樣？」

　　「當然是要辦的。」雲從龍說：「不過，我勸旅座不妨緩一緩，要曉得，趙擎天在災民群裡，很有影響力，您要操之過急殺了他，把災民激變了，他們有十多萬人，聲勢浩大，可不是鬧著玩的……」

　　「依你說，該怎樣區處呢？！」

　　「我看先押著再說罷。」雲從龍顯出很輕鬆的樣子：「橫豎人在您手裡，還怕他長翅膀飛掉？……只要押著趙擎天當人質，災民便造不起反來，他們總是投鼠忌器，您說不是嗎？」

　　「好！」小鬍子旅長豎起拇指來搖晃說：「好一個投鼠忌器，咱們今夜不提他，樂咱們的好了！」

　　災荒在遠遠的地方，災荒是黃河灘上那些災民的事。小鬍子旅長的宴席照例是非常闊綽講究的，四五盞大樸燈懸在客廳裡，一面吃酒，一面召來吹彈拉唱的助興。這位主客雲少爺在酒後忽生奇想，要到金穀裡去狎妓取樂去了。雲從龍還沒動身，外頭有人報進來說：

　　「黃河灘的災民，遷怒雲少爺，舉火把賑棚子給燒了，站在城牆上，都看得見燭天的火光。」

　　「這有什麼值得驚怪的？」雲從龍笑笑說：「那座蘆棚子，算什麼？他們燒掉賑棚子，我就不放賑，省了我的米糧，餓了誰的肚子？！」

　　他這麼一說，引得哄堂大笑，有人說災民都是傻蛋，有人說這是自作孽，雲從龍就在這片笑聲裡辭出，到金穀裡去了。

　　雲從龍剛走一會兒，又有人惶急的一迭聲報進來，說是災民無數人，業已拉近城北，他們帶有雲梯，打著火把，準備攻城了。

　　「不用理會那麼多！」小鬍子旅長說：「他們只要一攻，你們就替我開機關炮掃射，……他們這是餓漢，不磨算到官倉的米糧是不甘心的，咱們把米糧裝車北運，不用咱們打，硬餓，也會把他們餓死掉！」

　　說是這樣說了，當小鬍子旅長想到黃河灘上那些像百里聯營一般的棚屋，想到災民有十萬多人時，他也禁不住的暗捏了一把冷汗。他的隊伍，雖說號稱一旅，其實，也不過千把人頭，幾百杆破舊的槍枝，這種場面，他從沒曾經歷過，萬一挺不住，日後他可就沒的好混了！

　　「報告旅座，」劉二虎見到小鬍子沉吟不語，湊過來安慰說：「雲少爺講的不錯，他們投鼠忌器，只是擺擺樣子，想讓您釋放姓趙的而已，不會真拿肉身拚子彈的。」

　　「閉你的鳥嘴！」小鬍子旅長心裡一煩，正找上一個出氣筒子，罵說：「這些事，都是你這傢伙招惹來的，你不替我上城守著，還有臉在這兒賣什麼嘴皮兒？！」

　　把麻皮劉二虎罵得縮著開溜了，小鬍子旅長又獨自打起算盤來。他不願意冒大險，跟災民發生正面衝突，但又不願意低頭認輸，像挖心割肉似的把官倉的米糧送給災民。那些米糧，是他費了許多精神，強征橫斂囤積起來的，也是他的本錢，他得採用談判拖延的方法，把災民吊住，趁機把這些米糧裝上火車，運到北地去；然後開倉，撥出為數極少的餘糧，做做賑災的幌子，以平息災民的怨忿；然後，災民就是餓死了，也沒有旁的想頭了。

　　曲折

　　在一片火光的背景下，無數支葵火棒子做成的火把，連接成一條火龍，一路迤邐著朝南拉過來。這些沒有槍彈的災民，由於人數眾多，情急拼命，一樣造成了虎虎的氣勢，懾人心膽。小鬍子旅長把他全部人槍，都拉來據守北關和車站一帶地方。雙方還沒開仗，那些北洋軍就已經嚇得脊骨發毛，渾身打抖，幾乎連搶都抓不起來了。

　　「乖隆冬，他們真的反了！」童武跟劉二虎說：「他們要糧不要命，咱們得拿多少子彈打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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