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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空急決不是法子,李大人!」程登雲說:「您不妨在慈雲寺左近,多佈置眼線,一有動靜,立即告訴我;我既出面管事,當然巴望早點了結這宗案子。」

  這樣等到白露之後,有人發現後邊的崗頂上,有了奇怪的光景了。最先發現的,是寺裡的小和尚,他在夜晚到廟後的草叢裡解手,忽然看見慈雲塔那邊的高地上,黑地裡有火花在閃爍著,一朵兩朵,慢慢幻化成無數朵,好像兒童在年夜放焰火一樣。小和尚想起來了:入秋後天乾物燥,崗頂的衰草又密又長,夜來的西風又很勁猛,只要有一粒星火落入草叢,便會引起一場大火來,那時候,根本來不及灌救,大火就會把慈雲塔圍困住,慈雲塔是藏經的重地,那還得了?!……他正想跑回去稟告執事的和尚,查明究竟是誰,半夜裡會在崗頂荒曠的地方玩火?!他正欲轉身,再眨眼一看,一陣厚雲遮住月光,崗頂上的那團火花,也忽然隱沒,一點也看不到了。

  這個小和尚心裡納罕著,他猜不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在這種不年不節的時辰,誰半夜三更沒事幹了,會跑到荒涼的土崗頂上來玩火?若說那不是火花,又會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呆呆的朝那火花出現過的地方望著,等著,等了好半晌,直到浮雲飄過去,月亮重新露出來,依然沒看見火花再出現,……這樣的怪事,使他不停的轉著念頭,他想過,那不會是螢火蟲,也不像是鬼火,除非是他自己看花了眼,他明明是看見蓬蓬簇簇的火花,閃熠在迷蒙的月色裡,怎會一眨眼就不見了呢?!

  心裡儘管狐疑,他卻悄悄溜回僧房去睡了,並沒把夜來所見的事情稟知執事僧和老方丈。不過,他既已動了疑念,一顆心就不落實起來了;第二天夜晚,他翻側著,想到那團閃爍的火花,便無法睡著了,他從窗角看看星顆子,估量已是三更天了,他悄悄的穿起衣裳,趿上鞋子,又跑到廟後去,躲在黑角裡,朝崗頂窺視。

  又是夜風勁急的天氣,天頂流浮的絮雲,不時遮掩著月光,小和尚並沒等待多久,火花又在崗頂閃爍起來了,一朵,兩朵,緊接著變成無數朵,繞成一個急速滾動的圓弧,快得使人目眩。……小和尚瞧得有些發呆,這樣瞧了一會兒,倒被他瞧出一點名堂來了,那就是月光愈明亮時,那火花愈亮,若是月光被浮雲遮掩住,那火花便也隨著隱去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是越想越迷糊了。

  這一夜,那火花足足時隱時現的持續了兩個時辰,小和尚也看了一個飽。他不敢把這事再隱瞞下去,二天一早,他就把夜來所見的怪事,一五一十的稟告了執事僧。執事僧猶猶疑疑的沒敢輕信,因此,便沒告訴老方丈,他要自己親眼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再說。

  又一天夜晚,執事僧在小和尚帶領之下,匿伏在廟後的草叢裡等著,三更方過,火花真的出現了,果然和小和尚所形容的一樣,一朵,兩朵,緊接著幻化成無數朵,根本結成了一道道的光環。

  「你去點個燈籠來,」執事僧跟小沙彌說:「我要爬到崗頂看看去,倒看是誰在那兒,……崗頂一片衰草,沾火就燒著了,可不是玩的。」

  「師父,我看咱們還是等到白天再爬上去看罷,如今,黑夜更深的,也弄不清是妖魔鬼怪?是好人還是歹人?萬一有什麼險失,那不是更糟嚒?」

  「阿彌陀佛!」執事僧宣著佛號說:「出家人與世無爭,與人無忤,哪會有什麼岔事?在我想,這火花十有八九是人弄出來的,咱們只是要他換換地方,這會有什麼不妥呢?」

  「對方若是不肯,又該怎麼辦?」小和尚說。

  「那也不要緊。」執事僧心平氣和的說:「那,咱們便在白天聚合全寺僧來,到坡崗去割草,沒有那一片衰草,火就不會燒起來了!」

  等到小和尚點燃了燈籠照路,執事僧再爬到慈雲塔後的坡崗上,哪還有什麼火花來著?不但不見火花,也沒見著半條人影。

  「這就奇怪透了?」執事僧到處尋覓說:「沒有人在崗子上,這些火花難道是打地底下冒上來的?」

  「可不是?大和尚。」那邊草叢裡,也走出兩個漢子來說:「咱們也在崗底下看見這兒有火花飛舞,才撥開亂草,爬上崗來瞧個究竟的,也許咱們都來晚了一步,弄出火花的人,早已走掉啦!」

  執事僧在燈籠光裡,看那兩個漢子都佩著腰刀,雖然穿著便服,但一望而知是吃公門飯的人物,便雙手合十問訊說:

  「兩位施主是?……」

  「大和尚,您不識咱們了?」其中的一個說:「幾個月來,咱們跟隨副將李大人,到廟裡去看望過程大俠,跟您見過面的。」

  「啊!真是失敬。」執事僧說:「兩位為何三更半夜不回衙,跑到崗頂來找火花呢?貧僧是怕這兒著火,殃及寶塔裡收藏的經文善卷,要不然,也不會上來了。」

  「說了您就明白了!」另一個說:「副將李大人,著令咱們在這一帶日夜巡哨,發現動靜,立即查明稟告程大俠,——咱們要捉拿巨盜馬老咬好結案啊!」

  「原來是這等的。」執事僧說:「貧僧弄不明白,這火花出現,和馬老咬又有什麼關聯呢?」

  「據一般情形推論,這火花並不是火花,而是有人練劍,發出來的劍光!月明光亮,月黯光沉,這就看得出端倪來了!」那兩個差役說:「也許練劍的就是馬老咬,咱們還是去稟告程大俠罷……」

  事情到了程登雲那裡,他點了點頭說:

  「我明白了。你們不必日夜巡哨了,沒有誰能捉得到他的,……不錯,那確是馬老咬在練劍,他要找的人,就是我。明晚三更天,我去會他。」

  那夜西風轉急,雲層厚重,月晦星稀,天氣也變得異常寒冷。程登雲早就裝束停當,盤膝趺坐在廊房的木榻上,把他的佩劍橫放在面前,瞑目等待著,好像專心一致的養精蓄銳,好對付夜來的決鬥似的。廟裡的僧眾,聽說馬老咬業已在崗頂現身,也許暗捏了一把汗,不知程登雲是否能夠一舉擒獲他?

  馬老咬現身的消息,快馬李三也得了訊,他自承衙門裡的差役辦不了事,因此,他只帶了兩個隨從的人,騎著馬趕到廟裡來,準備當程登雲捕獲馬老咬之後,好把人犯鎖回衙署去。他趕到慈雲寺時,正碰著程登雲靜坐養神,他不便上前驚擾對方,就歇在廊房的外間等待著。

  二更後不久,程登雲抓著劍出來了,見著快馬李三,神色凝重的拱手說:

  「李大人,馬老咬在劍術上的造詣,非同尋常,兄弟不得不摒除雜念,靜養精神。這一回,能不能拏住他,兄弟沒有把握,不過,假如能逼得他再跳一次高塔,使他護身的寶物失靈,那也就夠了!他失去玉猴的依恃,下一回,捉拏他可就容易得多啦!」

  「程大俠如此盡力,李三感激不盡。」快馬李三說:「咱們本領不濟,把這付擔子,全卸到程大俠一個人的肩膀上,真是太慚愧了。」

  「李大人,用不著這樣客套,」程登雲說:「兄弟早就說過,兄弟這回出面,並非純為協助官府辦案子的,只是要維持師門的規矩和戒律,李大人就是不請,兄弟一樣要出面收拾的。如今,時辰快到了,兄弟就得去會馬老咬了!……你們不必幫忙,只要在塔下等著就成,兄弟若拏得住馬老咬,自會招呼差役捆人,若是沒拏住他,千萬甭上前圍捕,那樣一來,反而會白丟性命。」

  「好!」快馬李三說:「咱們決計照您的囑咐做,權當是掠陣的罷,搖旗吶喊,擂鼓助威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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