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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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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快馬李三並沒會過百里飛,也從沒跟程登雲和馬老咬動手過過招,不過俗說:名師出高徒,這可是錯不到哪兒去的。當年百里飛在十丈崖,夜顯奇技,驚退江南四老的傳聞,使快馬李三自覺自己差得太遠,至於百里飛這兩個徒弟,不要說學百里飛學得多,就學著個三成,也足夠威脅自己了。 在這兩個人當中,快馬李三對程登雲的憚忌還少些,因為程家在清澗是大族大戶,程登雲本人又正直穩重,只要不過份逼迫他,他就有抗拒之心,也有所顧忌。但,馬老咬可就完全不同了。 馬老咬他爹死後,他只是光身一個人,那當口,馬老咬剛剛廿出頭,血氣方剛,馬老咬這個人的心性,帶著一股不上路的邪性,有時粗暴急躁,有時陰冷深沉,令人捉摸不定,不知他究竟會幹出什麼樣的事來。同時,他耳聞近幾年裡,馬老咬因為師父不在,逐漸放肆,觸犯了門規戒律,程登雲勸阻不聽,師兄弟因此反目成仇。長淮是自己的轄地,不出巨案便罷,出了巨案,自己勢難袖手,這也就是說:假如犯案的是馬老咬,他不來找麻煩,自己也非找上他的麻煩不可。 快馬李三想來想去,只有親自騎馬下清澗去,投帖拜訪馬老咬的師兄程登雲。表明這種心跡,等於未雨綢繆打了關照,特別說及日後有一天,馬老咬若是鬧出大案子來,自己勢必要為官府執法的難處。 程登雲當時就很坦率的說: 「副將大人,我是率直性子,說話不怕開罪您。滿族朝廷想讓我姓程的出任何力,幹任何事,那都是做夢,唯獨關乎我這師弟馬老咬的事,即使您不來找我,我也不能袖手,他如今雖還沒鬧出滔天的罪案,但他業已犯財犯色,壞了師門的規矩了。正因師父不在,我這做師兄的難以卸責,到時候,你們儘管執法,我決不會為了同門私誼,出面阻撓的。王法總是王法,說穿了,也就是一個「理」字,不是嚒?」 「程大俠看得透達,我算是敬服無已。」快馬李三起身一揖,謝說:「有您這一言,日後辦起案子來,我就少了一份牽掛了,我雖然在武林中混跡多年,薄有一點兒名聲,但自知功夫淺薄,也許辦不了馬老咬,到那時,少不得還望程大俠伸伸援手呢。」 程登雲笑裡帶著一份不忍的淒遲味道,終於點點頭,輕籲出一口氣來說: 「我不是說過嗎?人生在世,理法為先,若真論起同門私誼來,我程登雲又何忍同門相殘,親自出手?……想當年,我去楊家樓子尋找師父,還是馬老咬引的路,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孩子罷了!」 「嗯,人生的變幻,也真太大了!」快馬李三也有些感慨起來。 「事實是如此。」程登雲朝空會矚望著說:「師父當初收錄馬老咬為徒,注重的是和他有一段緣法,師父確是隨了緣了,至於後來的變化,誰能料得到呢?……日後,他若犯了死戒,我想,還是得由李大人您先出面,依公法辦理,實在有了難處,找到我,我願助一臂之力,總要兼顧公私,使它有個合理的了斷就是了!」 「好!」快馬李三說:「我自會按照程大俠的意思辦的,這就匆匆告辭了。」 快馬李三不訪問程登雲,馬老咬即使出事,也不會那麼快,他這一拜訪程登雲,消息傳至楊家樓子的馬老咬的耳朵裡,使馬老咬覺得極不受用。 馬老咬自從跟百里飛學藝,確實下過一番常人難以做得到的苦功,出道之後,也會過很多南北高手,從來沒有落敗,俗說:山中無老虎,猴王充大王。他究竟年輕識淺,便有了一股子了不得的傲氣,自以為除了師父百里飛,他在長淮一帶,業已沒有敵手了。 若說馬老咬學壞,就坑在這股子目無餘子的傲氣上,真是一點也不為過。人生便是這樣;驕不得,傲不得,凶不得,橫不得,而驕傲兇橫四個字,是筋骨相連的,無論是誰,只要犯了其中一個字,便會逐漸浸染,整個走到邪路上去。馬老咬沒有師父的約束,更沒把師兄程登雲放在眼裡,對於新崛起的快馬李三之流的官府人物,又恒嗤之以鼻,這樣,便使他成為一匹沒加絡頭的野馬,幹起事來,隨心所欲,不知收斂了。 人生有許多魔障,像女色、錢財、貪瞋、仇恨……都得要以如履薄冰的心情,兢兢業業,自檢自肅,咬牙克復的,馬老咬一到肆無忌憚的程度,還有不江河日下的嚒?早在快馬李三拜訪程登雲之前,馬老咬就已犯了些不輕不重的案子了。 這一回,聞說快馬李三去拜訪程登雲,有意捉拏他,他發惱火起來,咬牙發狠說: 「好罷,我馬老咬偏要犯個大案,讓快馬李三忙乎忙乎,他若辦得成,他命該升官晉級,辦不成,他就戴不穩他的烏紗帽了!」 就在快馬李三拜訪程登雲之後不久,馬老咬果真犯下一宗巨案了;他在漕河裡夜劫官船,奸殺了官眷。逼得快馬李三非親自出面,到楊家樓子捉拿他不可。 快馬李三雖然曉得馬老咬不是好惹的人物,但他自己也是心高氣傲的人,不願調動大隊官兵去圍捕他。在這之前,他沒跟馬老咬交過手,碰過面,他總相信,以他的單刀和快馬,足可單獨制服這個凶徒。再說,馬老咬據傳是以輕功見長,自己若多帶官兵捕快下去,除了打草驚蛇幫倒忙之外,實在沒有用處;萬一捉不著犯人,反而讓江湖道上的朋友恥笑,他快馬李三是成名的人物,決不能幹這種被人當成笑柄的事。 這一回離衙去辦案,快馬李三穿著便裝,戴著寬邊的大竹笠,把換身衣袴和應用的物件,打成一隻藍布包袱,斜掛在馬鞍上。除了他本人,他只帶了一個騎馬的僕從,好替他照應馬匹。那時是楊柳飛花,熏風初起的夏季,兩個人,兩匹馬離了縣城,一路撲奔楊家樓子來了。 半路打尖時,主僕兩人問話,那僕從說: 「老爺,您是過五望六的人啦,多年沒曾出來辦過案子,我總覺得這一回,應該多帶兵馬下來圍捕他,免得您擔太大的風險;據我所知,馬老咬可不是一盞省油燈,手到擒來就能拏得住的啊!」 「我說,老孫,你不必替我操這個心。」快馬李三撚著已現花白的鬍子,氣定神閑,顯出很篤定的樣子說:「想當年捉拿他師父百里飛,我還不是匹馬單刀到處奔波了?馬老咬再強,也只是後生小輩,我並沒把他放在眼裡;我去拜訪他師兄程登雲,不過是客氣客氣,哪會真的要他出來幫忙來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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