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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老爺今兒真是發了豪興了!」僕從老孫笑說:「但則您甭忘記,歲月不饒人,……您自打進了副將衙門,也有好一段日子,沒像當年那樣打熬筋骨,勤練功夫了。當年您以快馬聞名,那匹快馬呢?——如今這一匹,業已是它的第三代馬了,人不服老,總是不成啊!」

  「你真是越說越笑話了!」快馬李三說:「小小一個馬老咬,我再制不住他,我在長淮一帶,幾十年算是白混了,我這回就是豁掉老命,也要把他拏了交案的。」

  說是這麼說,但快馬李三心裡壓著的那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始終不能落地,當年江南四老被百里飛的奇技驚退,使自己暗稱僥倖;因為江南四老的功夫,要比自己強得多,那四個人還沒能跟百里飛動手過招,就已經甘拜下風,鼠竄而遁了;自己當時若真找到了百里飛,豈不是要栽更大的筋斗?!……當年百里飛是聞名的大俠,自己只是一個捕頭,栽在百里飛手上,一點兒也不丟人;如今自己出面捕捉馬老咬,光景可就大不相同了。自己如今是獨當一面的副將,算是各方矚目的人物頭兒,一旦垮在馬老咬這個後生小輩的手上,日後哪兒還有臉再混下去?馬老咬拜百里飛為師,從他習藝多年,人說: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他即使只學得百里飛的三成技藝,也就夠瞧的了,自己沒和馬老咬交過手,究竟有沒有勝他的把握,總不敢說;這回去楊家樓子,他不願帶大隊人馬去的原因也就在這兒。他是想單獨的向對方作一次試探,馬老咬若是真有一套,他便不急於動手,轉央程登雲出頭;對方若是沒有出色的武技,自己便亮刀擒住他,傳出去,可使自己的顏面光采。

  按俗話說:這是兩頭蛇的做法,或進或退,可進可退,完全在於臨時見機行事。當然,這意思只放在快馬李三自己的心裡,就連對跟隨他多年的僕從老孫,他也不願吐露出來。

  這天黃昏時分,他到了楊家樓子,在楊家樓本鋪系馬歇息,叫了酒菜用晚飯時,他把小夥計叫住,低聲跟那半樁小子說:

  「夥計,你認不認得我是誰?」

  那小夥計朝他仔細望了半晌,點頭說:

  「您老人家,就該是副將大人了!小的剛剛跟您牽馬進槽,就是這麼想的。」

  「奇怪了?」快馬李三皺起眉毛來說:「你待在鄉角落裡,沒生千里眼,沒長順風耳,怎會曉得我會親自下來辦案子?」

  「老爺,您有所不知,」那小夥計說:「漕河劫官船的案子,馬老咬並沒隱瞞,他回楊家樓子之後,逢人就說案子是他幹的,他到鋪裡來,對店夥說了好些話,許多污辱老爺的言語,小的不敢講。」

  「不要緊的,」快馬李三說:「你儘管照他的話講好了,我不會怪罪你的。」

  「他這麼說的,」那小廝終還有些怯意,囁嚅的說:「他說是這回做案子,就是要顯顯顏色給快馬李三看的。快馬李三這個糟老頭兒,只夠當捕快的料兒,居然也能當起副將來,我馬老咬若不讓他多栽兩次跟鬥,他始終不會弄清他究竟算是老幾。……他又講:隔不了幾天,快馬李三必會到這兒來找我,到時候,你們不妨跟他說,我馬老咬一人做事一人當,在十丈崖古廟前等著他,管叫他騎著馬來,橫躺在馬背上馱著回去!」

  「哼,狂徒小子,」快馬李三自出道以來,這種輕蔑他的言語,他還是頭一次聽說過,不由氣朝上湧,火冒八丈,手拍著桌角,咬著牙罵說:「他這樣看扁了快馬李三,也算是瞎了狗眼啦!我用完酒飯,立時就到十丈崖去找他,我倒要見識見識,他馬老咬有什麼樣了不得的能耐?敢在長淮橫行!」

  他正在說著,外面進來一個人,那人一言不發,陰陰冷冷的,揀著和快馬李三正對面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兩隻手大模大樣的分捺在兩邊桌角上,翻眼瞅著快馬李三和他的僕從。

  「小夥計,你過來!」那人開口招呼說:「你甭光在那兒侍候大老爺,也替我添雙杯筷,拿份酒菜來,等我吃飽了,喝足了,好打發那個找我算帳的!」他這樣說話時,兩眼不住的睃瞄在快馬李三的臉上,話音兒半掃不掃的,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快馬李三總是有閱歷的行家,一瞅光景,心裡就明白了,他緩緩的舉起酒杯來,朝那人晃了一晃說:

  「馬老咬,你既是在十丈崖等人,為何又跑回楊家樓子來了?」

  「嘿嘿,李大人,我是聽說您來了,特意跑來接駕的。」馬老咬說:「也正好藉這個機會,先見識見識您的快馬和單刀,您真有那個本事,就把我鎖回去結案,要不然,您也得留下點兒什麼做見面禮了!」

  「好!」快馬李三說:「算你還有這份膽氣,你既來了,我就不得不把你給留下啦!」他說著,便解下帶鞘的佩刀來,壓在桌面上。

  「您可甭急,李大人。」馬老咬毫不介意,輕描淡寫的說:「咱們各用各的飯,各喝各的酒,不論你死我活,大夥兒都填飽了肚子。」

  他這麼一說,快馬李三倒不便急著動手了。天逐漸黑下來,店堂裡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小夥計戰戰兢兢的把燈給點上,燈光跳動著,快馬李三趁機仔細打量著馬老咬;馬老咬長得矮小精瘦,一張寡肉的油黃險,額頭低,鼻樑塌,一副其貌不揚的樣子,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武功。這使他略微安心一點,心想:你儘管吃喝好了,諒你也走不了我的手,吃完了,讓你做個飽死鬼也好!

  快馬李三親自下來辦理官船劫案,和馬老咬兩個,在楊家樓本鋪的店堂裡,面對面熬上了,這消息經人傳告出去,一剎時就傳遍了整個楊家樓子啦!有些膽小怕事的,料定馬老咬一定會拔刀拒捕,到時候,難免有一番驚天動地的惡戰,所以,就忙著關門閉戶,縮頭躲在家裡;也有一些略有膽氣的,懷著一股好奇心,在店堂外邊伸長腦袋,悄悄的朝裡邊張望著。這些年來,馬老咬橫行鄉里,被他魚肉的居民暗恨在心,都盼著快馬李三能把他一舉擒服,鎖進衙門去伏法,所以,也都在店外遠遠的站成一圈兒,屏息等待著。

  春夏初交,入晚多霧,天剛落黑不久,四野便起了霧幛,那是一團團似煙似絮般的東西,隨風飛舞著,時時遮掩初升的月亮,使月光變得青幽幽的。

  這時候,馬老咬還在慢吞吞的喝著酒,連眼皮兒也沒抬一抬。快馬李三起先是顧慮身份,耐著性子在等,等了好半晌,實在不耐煩了,用手拍著刀鞘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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