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復仇 | 上頁 下頁 | |
一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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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下罷,老咬,你能看見你不該看見的,聽到你不該聽到的,足見你有這個緣法。我呢,再也用不著瞞你,我就是百里飛,那天你見著的那個年輕人,是我門下唯一的徒弟程登雲,你年紀太小,我不打算跟你多說什麼。你想跟我學些什麼呢?」 「凡是您會的,我都想學。」馬老咬說。 「唉,你的心也算太大了。」百里飛說:「我看過你的面相,總覺得你還是安穩幫著你爹看管這間雜物鋪子就好,學這些,對你沒有好處。無拘哪樣功夫,都不是容易學的,總得多少年的時間,才能學得入門,你願意常吃這個苦嗎?」 「我願意。」 老人聽了,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說:「這樣罷,你也不必拜師,我也不要收徒,你跟著我,只算暫時記名,等日後你長大了,我再傳授你的規矩,能遵我的規矩,才算正式入我的門,這樣可好?」 「也行,」馬老咬說:「我只要學得功夫就好了!」 每有人提起馬老咬來,必得首先把他拜師的緣由弄清楚。他的命運正像百里飛所說的,學武反而把他給坑害了,假如他不用武術作依恃,犯了多宗巨案,他怎會慘死在十丈崖來?!……當然,這都是後話,不必說了。 百里飛一直都住在楊家樓子,過著他隱遁的日子。他總是趁著深夜無人時,悄悄的傳授馬老咬各種拳腳功夫。這樣,前後共有三年之久。這其間,傳說快馬李三業已查明他的蹤跡,曉得老秦就是百里飛,他自忖不敵,回去稟告黃天霸,由黃天霸轉請他父執輩的人物,到楊家樓子來軟請硬說,希望百里飛為清廷出力,被百里飛一口拒絕了。那幾個丟不起這個面子,決定約百里飛到十丈崖去,在崖左的那座廟裡,作最後的談判,他們要試試百里飛到底有什麼樣的大能耐,敢斷然回絕他們。 按照俗話說,就是劃出道兒來,擺擺譜給百里飛看看,百里飛明曉得對方的用意,卻並沒把它放在心上。據說黃天霸所請的四個人,都是武功極高的人,號稱江南四老,他認為足可以對付得了百里飛。 那天入夜時,山風習習,星稀月明。百里飛仍穿著那一領寬袍大袖的破舊青衫,手捏著小煙袋杆,趿著一雙破鞋,踢踢踏踏的跑去赴約去了。 這江南四老,是四個高矮胖瘦來分的,他們正在廟前一棵形貌清奇的古松下面等著百里飛。百里飛一到,高老便首先抱拳為禮說: 「百里飛大俠肯賞臉赴約,我們四個都覺顏面有光。廟裡的和尚明晨有早課,怕咱們聊天忘情,耽擱久了,擾他們的清夢,只好選這棵松樹下面坐坐,烹茶待客罷。」 「老大,您忘了,這兒連石桌石凳都沒有,讓百里飛大俠怎麼坐呢?」矮的一個說。 「啊,矮老不說,我倒忘懷了!」高老轉朝瘦老說:「四兄弟,你想想辦法罷。」 「這很容易,」瘦老答應說:「我去搬幾塊石頭來,權當凳子罷。」 他輕鬆寫意的搬來五六塊石頭,每一塊都有六七百斤重。高老朝那些石塊看了看,眉毛一攏說:「石頭不是不能當凳子,只是石面不夠平,三兄弟,煩您把它削削平罷。」 胖老說:「好,這很容易。」 他說著,便緊緊腰絛,揎起衣袖,默默的運起功來,然後,他就用一雙手掌當成利斧,乒乓一頓猛削,把石面削得直冒火星兒,不一會功夫,那幾塊粗糙多棱的石頭,便變為平整的石桌和石椅了。 胖瘦二老所顯的絕藝,若換旁人見著,一定臉露驚容,稱讚不已了,但百里飛見著彷佛沒見著一般,淡淡的一點頭,說了一聲謝字,便大模大樣坐了下去。四老嘴裡沒說心裡話:哼!老匹夫百里飛,你是背著牌坊掛豬肉,——好大的架子,難道你的功夫,比咱們強到哪兒去嚒?! 百里飛落坐說: 「多謝四位邀約老朽,不知有什麼高明見教?」 「咱們先不談那些俗事,」高老說:「讓咱們兄弟奉您一壺茶再說。」 說著,矮老起身,拎過一把大鐵壺,那壺異常的大,足可裝得百斤水,他拎著壺,走到松樹一側的溪裡取水,只用一個指頭挑著壺,回來放在石砌的野灶上。這倒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取水時,站在水面上,連鞋幫兒都沒有濕印兒。 燒水用松木燒,胖老又顯出他那套以掌削石的功夫,橫掌砍倒鄰近一棵小松樹,把它砍成一段一段之後,再豎劈成柴火,燃火燒起茶來。 火光在五個人的臉上跳躍著,忽明忽黯的幻光,映出人的眼眉來。秋夜的山風細細的吹,林梢的針葉間,吐出陣陣吟嘯。百里飛也沒有說什麼,取出他的小煙袋,裝上一袋煙要吸,高老見了,急忙伸手到灶火裡去,捏起一大塊光焰四迸的紅火炭,替他把煙給點著,一面彷佛忘記了似的,把那紅火炭一直捏在手掌上,談笑自若,直到那炭火變成灰燼。 到這時為止,高矮胖瘦四老,每人都露過一手了,他們心想,假如百里飛真有一套比他們更高明的絕藝,也該趁這機會露一露了,誰知百里飛一口一口,溫溫吞吞的叭著煙,彷佛根本沒有那回事一樣。 四老等得有些不耐煩,便和百里飛談起武術來。 「咱們都是練武的人,」高老不再轉彎抹角,直撲話題說:「拋開那些俗事不談,今夜難得跟百里飛大俠見面,咱們想請大俠略舒高見,咱們也好洗耳恭聽,我想,你該不至於使咱們失望罷?」 「呵,呵,呵!」百里飛大笑出聲說:「老朽這點兒雕蟲小技,不登大雅之堂,甭說高見沒有,連淺見都談不上。不過,論起武來,老朽覺得武術武技的強弱高低,倒不是頂要緊的事,武道武德可要緊得多了!……有些人空練得一付好身手,卻不能解道修德,或是認賊作父,或是淩壓善良,那就更可悲可歎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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