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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我們這裡人,不打蟒蛇,」年輕的那個認真的說:「打殺它是不好的,它是吉祥的東西。」

  我承認他們的反應使我很困惑,由於語言能力不足,我無法和他們談更多的話,便揮揮手,打算離開了。當我臨走的時刻,老的一個趕上來,認真拜託我,不要把看見巨蟒的事情傳揚出去,他說:

  「報紙上一登,平地捉蛇的就會上山,想盡方法把它捉走,這邊田裡沒有蟒蛇,田鼠會更多啦!」

  我答應他們不傳揚,但回去之後,仍和部隊裡的同事們講了。當然,我們並沒有把這宗事情傳到報社去,因為這次看到巨蟒的,只有我一個人,有些同事還半信半疑,以為我是存心誇大呢。我不能怪旁人起疑,這樣巨大的蟒蛇,確不是一般人容易看到的。

  我第二次看到巨蟒,是在同年夏季,同一個地方,只是略微偏向東南方的一座山坡上。那時幾位野戰教官,都是從軍校初初畢業的小夥子,白天擔任野戰教練的講授,晚上常結伴出去走動,和當地居民聊天。口埤向東,有個叫卅六鄰的村落,村裡有個年輕的姑娘開洋裁店,那是山區附近唯一的一家洋裁店。我們常去補軍服,便和她一家混熟了。當時有位田少尉對她頗有意思,那姑娘的父母也很喜歡田少尉,我們幾個跟著湊熱鬧,一個說:

  「走罷,到小裁縫家喝糖茶去!」

  大家便一哄而上,扯著田少尉一道兒去了。

  夏夜的山區很美很美,蛙鼓在溪澗裡噪響著,月色暈朦朦的,草叢上,樹林邊,無數碧色的螢火隨風逐舞著,遠遠的村落裡,不時傳來低啞的胡琴聲,和歌仔戲的調子。我們翻過三四道山嶺,走到卅六鄰,在那姑娘家宅前落座,變成她家的賓客。她端出電石燈來,又奉上待客的甜茶,她父親端了一盆浸在水裡的芒果,請我們品嘗。

  不知怎麼談起我遇著巨蟒的事來的,大概他們要藉此向當地居民查證吧?那老人點頭說:

  「對啦,這裡實在是有蟒蛇,大家攏不願講出去,蟒蛇吃田鼠,對莊稼真有好處。實在講,這裡的蟒蛇還不止一條呢!」

  「蟒蛇不會害人嗎?」

  「啊!不會的。」他說:「蟒蛇有田鼠可吃,它絕對不會傷害人畜的。這許多年了,蟒蛇從來沒有遊進村子,大家都知道的。」

  那天夜晚,我們聊到月亮高升起來,幾個人才踏著月光走回駐地去。翻過第二道土嶺時,走在前面的胡少尉發現了什麼,他說:

  「奇怪了?怎麼會有一根電杆木倒在路上?」

  「是啊!」田少尉上前看說:「是誰把電杆刨倒的呢?」

  那是在土嶺下坡的地方,有一道山澗橫隔在這一嶺與那一嶺之間,中間搭了一座小木橋,黑色的電杆木,倒在木橋口不遠處,一邊是崖壁,壁上密密的相思樹,遮去了路面上大半的月光。

  「一定是有人想偷電杆木,才把它刨倒的。」胡少尉說著,伸腳踢了踢那根橫倒的木頭,他沒踢之前,我們都認定那是一根巨大的木頭,他一腳踢下去,我們都才明白那不是木頭,因為它竟然呈現出S型的扭動,——除蟒蛇而外,什麼東西會像那樣扭動呢?!

  當時有誰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我們便不約而同的朝回飛奔,一直奔到山頂上,才停下來喘息。

  「它就是你那天看到的蟒蛇嗎?」

  「不是!」我搖頭說:「這條比那條要小一點,而且顏色不同,這是另一條黑蟒!」

  「這個怪物為什麼橫擋在路中間?」田少尉說:「咱們怎樣回去呢?」

  真的,我們沒有另一條路可走,這木橋是通向對面山嶺的唯一孔道,如果在白天,我們可以穿經樹林,下山涉溪而過,但夜晚草叢裡多蛇,萬一被毒蛇咬著了,說不定會丟掉性命。

  那條黑蟒擋在路上,毫無遊走的跡象。我們等了又等,終於想出一個驅逐它的辦法來;我們在山脊上搬來許多圓形的卵石,把它們一塊一塊的順坡推滾下去,山路的坡度很大,石塊滾動得很快,用它擊打那黑蟒的身體,也許會使它遊走的。

  有了這樣的主意,我們便著手實行起來。當那些石塊紛紛擊中蟒身時,效果產生了,那黑蟒緩緩移動,從山壁的樹林中游向深澗去,等到它的尾巴完全消失,我們才一起狂奔過木橋。

  事後我們談起那條黑蟒,它也有三丈多長,水桶粗細,算得上是罕見的蟒蛇。

  部隊留在山區幾個月之後,我們沒有再看到旁的蟒蛇。

  離開茄冬,我轉赴岡山燕巢鄉,擔任另一支部隊的訓練工作。燕巢地當阿公店水庫之南,我很喜歡那座水庫,逢著假日下午,都和同事們去游泳。第三條巨蟒,就是在游泳時發現的。那是下午四點多鐘,偏西的太陽斜照東面土崖的崖壁,崖壁很陡削,上面叢生著雜草和灌木。我們浮沉在碧波上,抬眼正好看見它,忽然,我看見一條金黃帶綠色的大蟒蛇,在崖壁上遊動著。我們所在的水面,和那崖壁相距約兩百五十碼左右,崖上的樹木,看來細如酒盞,那蟒蛇看來也就縮小了很多,但用它和樹木比映,就想像出它是龐然大物了。

  由於雙方相距很遠,它在高崖,我在水中,我發現它時,並沒有驚恐惶懼的感覺,只是指給同伴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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