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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我依照這個方法,轉了兩圈,總算撿著一枝約有五尺來長的斷竹,有了這個武器在手裡,我便氣豪膽壯起來了,扭轉身子,朝那條青竹絲蛇迎了過去,誰知那條蛇也真機伶,它一見到我手裡握有斷竹,立即掉轉方向,游到竹林深處去了。

  另一次遭遇蛇的追擊,是在阿公店水庫附近。下午,我端了一鋁盆待洗的衣物,經過一座學校,想到水庫邊去洗擢,順便游泳一番。那座學校的花壇邊,植了一排冬青樹,我經過那兒時,看到一條不滿兩尺長的花蛇,正在冬青樹的樹行間作S型的遊竄,那情形,像梭子織布一樣。我一時興起,便隨手放下鋁盆,抱起一個大土塊,朝它擲過去,滿以為我一擲便可把它擊殺,誰知新雨初晴,土塊外表堅硬,內部卻是松濕的,一擲離手,它便鬆開了,一部份打到冬青樹幹上。那條蛇受了驚,把頭部高高昂起,很快從兩尺多高的花壇上跳下來,直撲向我。它來勢洶洶,雙方距離極近,我連轉身逃遁的機會全沒有。我彎下腰去,想從地面上撿起什麼東西來抗禦它的襲擊,但沙路上沒有什麼棍棒之類的東西好撿,我腳下只有一塊碎玻璃瓶,我撿起它投擲過去,那蛇一躍身躲開了,繼續朝我撲襲過來。我無法可想,只好伸腳一撥鋁盆,並以鋁盆為軸心,和它兜起圈兒來。

  這條小蛇是島上最毒的百步蛇,怪不得它追襲人時顯得非常兇悍。我在和它繞圈兒時,抬眼瞥見沙路一邊有一道竹編的圍籬,籬那邊是一片菜園子。我想:我只能拔取圍籬的竹片用以打蛇了!我繞一圈拔一次,第二次才拔出一枝竹片來,奇怪的是當我有了武器,那條蛇一溜煙竄進竹叢,不再追逐我了。

  由於這兩次相同的經歷,使我相信蛇類具有足夠的智慧,知道對方可襲與不可襲?如果你是赤手空拳的話,最好不要去招惹一條有毒的蛇,否則,定會遭到它憤怒的追逐,使你陷在驚險萬分的情況當中。

  一般說來,有毒性的蛇,大都是兇悍的,無毒蛇則溫馴得多,大概它們都明白本身的能力吧!軍中有個朋友告訴我,他曾親眼看見過一條小小的毒蛇在追逐一條長可逾丈的巨蟒,這倒是確實可信的,因為那條無毒的蟒蛇,自知鬥不過一條毒蛇,當雙方衝突時,它只有逃掉的份兒,如果拔去毒蛇的那對毒牙,使它失去作用時,恐怕它就不會那樣兇悍了。

  ***

  說到蛇類,我相信任何人在他的一生當中,多少都會直接的接觸過它們,而對於巨大的蟒蛇就不然了。許多生活在都市中的人,除了在動物園裡,隔著鐵籠子,能看到一兩條蟒蛇,根本沒有機會看到活在山林的野蟒。也正因為一般人很少接觸到巨蟒,才會有若干傳聞,使巨蟒變得更加神秘起來。

  現代若干科學知識類的書籍,一談到巨蟒,多半認定形體最大的蟒蛇是產生在南美洲和非洲的熱帶森林,其實,南中國和東南亞一些國家像泰國、緬甸,也許出產巨蟒,形體並不見得比南美和非洲產的小,只是若干巨蟒生長在深山大澤裡,沒有人去接觸,去發現罷了。我國雲南一帶山區,居民們恒多飼養蟒蛇的,他們飼養的蟒,名叫菜蟒,和我們農村飼豬一樣,是供給人果腹的。

  傳說那些養蟒的人家,都釘妥大木籠,把蟒關在籠子裡,籠口豎有刀刃朝上的利刀,等到蟒蛇養大了,他們只要提起籠門,露出一些可供蟒蛇竄出的縫隙,那些蟒蛇便竄遊出來,蛇腹經過刀刃,利用蟒蛇本身的重量,便使它們自行剖腹,養蟒的人,只需剝去蛇皮,把蟒肉切割成段,曬乾後運銷出去,供人宴席使用。不過,那種菜蟒究竟不比野蟒,——居民不會飼養它千年。

  實在說來,臺灣也是出產巨型蟒蛇的地方,這些年來,報章上也曾多次刊載過某地有巨蟒出現的傳聞。前十多年,台南安平出現過一條巨蟒,後來被某個蛇店的老闆率同夥計捉住了,記者們還繪聲繪影的寫了「捕蟒記」,結果那條所謂的巨蟒上秤稱,不過六七十台斤而已,嚴格說來,實在當不得「巨」字,只能算是較大的蛇類罷了。至於北市動物園裡,由金門贈送的蟒蛇,當時只重廿五台斤,更屬於最小的蟒類啦!

  報章上所報導的,在臺灣發現的最大蟒蛇,仍屬在阿里山被山胞擊斃的那條紅蟒,它有三百多台斤的重量。我不知道民間是否有人親眼看過更巨大的蟒蛇?但就我個人的經驗來說,我曾有四次目睹巨蟒的機會,我估計我所看見過的蟒蛇,體型之巨,都在阿里山發現的紅蟒之上多多。

  頭一回發現巨蟒的時間是在卅九年夏季,地點是在台南縣茄冬鄉,口埤國校東北方約四五公里的山頂上。那天晌午時分,我背著水壺,戴著斗笠,手裡執著一支教鞭,冒著炎熱的太陽,爬山去偵演習場地。那是一座平頂的山嶺,嶺背上有一條寬約四五碼的牛車路,路兩邊叢生著野草,間或有一座古老的墳墓,和當地居民種植的姜田,那是一處很平常的地方,經常有農人過路的。我剛剛走過一座大墳,那條巨蟒就在我前面出現了,它是由被稻草覆蓋的姜田田溝間遊出來的。

  那是我生平初見的巨蟒,它的頭像大號米缸,頸項較細的地方,也有鋁盆那麼粗,脊背呈深紅色,間有金黃色的小圓點,肚腹部份則是嫩黃色。它竄過牛車路,游向草叢中去,路面的碎石子,被它頭部撥得嘩嘩作響,等它前軀沒入草叢,尾部還留在薑田裡沒有出來。

  我記得當時它距離我最多五碼遠近,也就是十步左右的距離。當時我完全被嚇呆了,大睜兩眼,一動不動的在原地站著,看著它很緩慢的遊走。它的尾巴出來時,打得碎石飛滾,有很多碎石,曾飛迸到我的身上。我估計那條蟒蛇,至少有五丈多長,肚腹最粗的地方,一人難以合圍,它的重量,應該超過七百台斤。

  我呆立在原地,直等它的尾部也在草叢中消失,這才抬起眼朝四周張望,我看見山坡一邊,有兩個當地的農民,正在用鋤頭鋤草,便匆匆奔過去,用台語說明适才我看見蟒蛇的事情,希望他們揮動鋤頭去逐打。對方一老一少,極可能是父子倆,他們聽了我說的話,並沒有驚異的表情,年老的一個搖搖頭說:

  「免打啦,它是很好的,吃田鼠的,對莊稼可好,人都燒香拜它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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