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呆虎傳 | 上頁 下頁 | |
二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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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窩子裡的這些村莊,飽受野獾的蹂躙太久了,魏老爹出面一吆喝,很快就圍聚了好幾百口子。他們採取了趙永安提出的這個新主意,各人回去取獵銃、帶火藥,張網罟,牽家犬,運麥草,重新聚到淤黃河邊的沙岩和沙丘上,這裡是野獾群的老巢穴。 清早點火燒獾洞,初時沒見什麼動靜,燒至晌午前後,有人尖聲嚷著說: 「瞧!有野獾出洞啦!」 受不住煙熏火灼和刺鼻辣椒氣味的野獾狗,果然冒險出洞了,誰知一出洞就遇上積雪,根本無法奔騰飛竄,很快就被獵狗纏住咬倒了。大夥兒一見這方法生了效,吹火吹得更勤,單只那一天,臨到傍晚,業已捕獲了大小野獾七十多頭,有些還是活的,兩眼被燒辣辣的煙氣熏得紅紅的,不斷流著眼淚。 「我得拜託老爹一宗事兒,」趙永安說:「這方法既然生了效,我想請您著人騎牲口趕到西鄉,找到我那夥伴李吉說一聲,要他也改用這種方法行獵。我想,照這樣下去,不用到年根,野獾就不會再為患啦!」 「好,我這就著人跟他講去。」魏老爹說:「這方法對我們農戶來說,當然是好,但對你們獵獾的人來說,卻未必算好,——一年裡面,把群獾獵盡了,來年無獾可獵,你們又靠什麼過日子?」 「那倒不是問題。」趙永安說:「來年我打算成家,換一門行業,免得年年冬天,迎風冒雪,跋涉奔波,跑來受這種冷餓的罪了。至於我那夥伴李吉,更該早早改行,他把賺得的錢,都喝掉賭掉,也不是個辦法呀!」 「呵呵……」魏老爹笑了起來:「小兄弟,成家,真是個絕好的主意,聽了你這話,要比喝了一壺燙酒還樂。你跟李吉兩個,早該成家啦。我不是在這兒說客套話,咱們農戶人家,有田有產,不靠這些獵物吃飯,今年獵得的獾子,全數奉送給你們兩位,……就算是祝賀你們成家的賀禮,你們總沒道理拒絕罷。何況這種獵獾的好主意,還是你出的呢。」 無論如何,這種新的獵獾的方法,變成了一帖靈符,很快便傳遍了沙窩子各處。農戶們為了來年的收成,莫不出力合獵,利用地面積雪沒消的這段日子,他們不但獵獲了幾百隻狡獪的野獾狗,更得到一張由白毛老獾拖出的寶物,——柔軟無比的獾毯。 魏老爹和各莊的農戶合議,大家都眾口同聲,要把這些野獾和那張獾毯,送給趙永安和李吉兩人,感謝他們協力消除嚴重的獾患,有了這種方法,他們朝後就不會再畏懼殘留的野獾了。 趙永安和李吉拗不過他們,只好收下這批禮物。沒等他們回鎮,收購獵物的商人就下鄉來找他們了,除了賣出那些獾子,單是那張獾毯,就賣了二百七十塊大洋,總計起來,他們兩個,每人分得好幾百塊洋錢,算是發了一筆不小的財了。 「早點兒回鎮上去罷,兄弟。」李吉說:「荷花在等著你呢,那宗事,早辦妥了早好。」 但等他們回到了姚家渡,才曉得事情出了天大的變化,人們紛傳著一宗驚人的事,——老寡婦客棧出人命,年輕的媳婦荷花,被婆婆逼得上吊吊死了。據說馬臉老寡婦聽多了趙永安要搶她媳婦的話,便採用了先發制人的法子,把媳婦叫到面前,告訴她,趙永安要搶她走,問她怎麼辦?是否自願跟姓趙的去過日子,假如她不願意,不用姓趙的來搶,她願意替她梳妝打扮,搽胭脂抹粉,把她從大門送出去;假如不願意,她就遞給她一根上吊用的麻繩…… 「老寡婦的心機真是毒得很!」有人這樣批評說:「她明知荷花想跟姓趙的過日子,只是利用搶親遮遮顏面。她偏要撕盡了做媳婦的臉,硬逼她承認守不下去,熬不下去,要跟野漢去過日子,好讓街坊鄰舍,在大白天睜著眼看那場笑話。荷花硬是被她激得上了吊的。」 「乖乖,趙永安想盡法子,整掉了野獾,誰知老寡婦這著棋更厲害,她像整野獾一樣的,整倒了發了財的獵人啦。」 「那倒不一定,」有人反對這種說法:「人說:有錢買得金玉山。像趙永安那一表人材,有了錢,天底下的黃花閨女,任他挑選,他何在乎娶一個寡婦?……老寡婦整倒了她自己的兒媳婦,也就是整倒了她自己。」 「是啊!」這說法立即有人附和了:「她沒想想,她那爿客棧,生意興隆全靠得是誰了?沒有年輕的荷花幫她招呼客人,甭說人,連鬼都不會住她的店裡去的。」 *** 最後這種說法,算是有道理。自那之後,老寡婦的客棧便冷落了,趙永安和李吉,根本沒再到姚家渡口來過。黃沙年年飛揚著,荷花上吊的事,逐漸被人淡忘了,一個獵人遺落在這裡的夢,還有誰會去撿拾呢? 馬臉寡婦還坐在她清冷陰黯的店鋪裡,木木然的臉朝著街。她明白,所有的故事都不會再在她的店堂裡發生了,但奇怪的是她昨夜竟然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一個老頭子來搶她,她居然半推半就的跟著他走了。 當然,她不會跟誰講起這事的,她只是要讓街坊明白:不是男人不要她,而是她這一輩子,從根厭棄了天底下的男人。這是做寡婦的顏面和風采,儘管並不真實,但她業已抱了一輩子,不願再扔下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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