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呆虎傳 | 上頁 下頁 | |
一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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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兒剛落,王二呆就看見一大陣黑影,從稀疏的蘆葦叢裡飛躍出來,順著甲板跳進船艙,月光雖然黯淡了些,但還看得出上船的不是人,都是狐狸。由於年歲的不同,這些狐狸有白有黑,有深深淺淺的黃色,形體上的長短大小也不一樣,好像人有高矮胖瘦一般。 這些狐狸進艙,把王二呆的船夫嚇出來了,戰戰兢兢的跑到船頭,扯住做船主的說: 「不好啦!二叔,咱們今晚遇上狐兵啦!」 王二呆示意那兩個不要說話,那些狐狸仍不斷的朝船上爬,艙底艙頂,甲板和船頭,擠得連走路都沒有插腳的地方,壓後,那個胡老頭兒才捏著煙袋上船。 「胡老爹,」王二呆迎上去說:「雇船的時刻,您並沒說明白,您是?」 「我是老狐,」胡老頭兒說:「王二哥,您既幫忙,就請幫到底罷。狐雖異類,但並沒為惡,比起披上人皮的東洋鬼子要講理得多了。這趟船錢,我可沒虧待你啊!」他說著,又摸出一隻金錠兒,遞到王二呆的手上。 「這趟船,我是照放,」王二呆說:「但這樣多的錢,我實在不能收。連前搭後這兩隻金錠子,買條船都用不了,船資哪用得了這許多啊?」 「不必這樣想了,」胡老頭兒說:「船資按人頭計算,只怕你還少收了呢。再說,這些世上沒主的銀錢,我們留了也沒有用處,你不用再客氣了,解纜開船罷!」 北地多狐,人們也都信奉狐仙,王二呆耳聞眼見,也不是一回了。但像今夜這樣,成千成萬隻狐狸搭船向東遷移的光景,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過。說是驚疑駭懼嗎?等到這辰光,怕也沒有用了,只能硬著頭皮,抽跳板,解纜繩,招呼船夥計撐船離岸,張起帆索,調准了方向,順東放船了。 月光乳朦朧的,船在河上飛駛著,胡老頭兒坐在船尾的舵樓旁邊,跟掌舵的王二呆談著天。王二呆很不習慣眾多狐狸身上發出來的那種氣味,但也不好說出來,胡老頭兒倒是一本正經,顯得很認真的樣子。 「幸好是順風,船尾在上風頭,氣味不大。」他說:「你就帶諒些兒罷。」 王二呆臉紅了,他想不出對方怎麼會猜透他的心思,……也許他修煉多年,有了道行了。 「我帶著兒孫輩到這座城裡來,一住住了好多年了,」胡老頭兒說:「當初怎會想到鬼子會打過來,這裡的市街要遭火劫來著?……有道行的還不會怎麼樣,你可以看得出,這些小輩都還不會變化,非得我照顧他們不行,平時無所謂,亂時我就是能施法術,也照顧不了這許多。狐心和人心同理,我不忍他們枉死,非要逃難不可了。」 「我說,胡老爹,這話我原不該問的,人都傳言你們會法術,可惜我從沒眼見過,今夜既有這樣一個機會,能不能請您略施點兒法術,讓我們開開眼界呢?」王二呆說:「也許這種逃難的時辰,我說這話,您會怪罪我說話太不合時宜罷?」 胡老頭兒鬱鬱的笑笑,搖頭說: 「人,沒有不好奇的,這也算是常情。我也不用施旁的法術了,助你一帆風,讓你的船早點到新安鎮碼頭,你多少還能補睡一覺如何?」 「好!」王二呆說:「這倒是一舉兩便的事情。」 王二呆心裡暗暗的想,一隻老狐,若能有呼風喚雨的能耐,那他至少有千年以上的道行,算是成仙得道的仙狐了,自己倒要看看,他究竟怎樣的呼風!! 那胡老頭兒仍在旁邊坐著沒動彈,只是抬起頭望著在浮雲裡穿梭的月亮,鼓起他瘦削的兩腮,朝風帆上面噓氣。他噓的氣,尖尖細細的,簌簌有聲,說也奇怪,不但風帆鼓鼓的脹起,連帆頂上高空裡的浮雲,彷佛也被吹動了,不斷的翻滾湧騰著。不一剎功夫,月色便沉黯下去,四野全起了白茫茫的霧雰,船被風催得比箭還急,在河上朝東飛去。王二呆無法透過霧雰,去看河兩岸朦朧的景物,只聽見一股怒潮似的風聲,呼呼的刮著。前後不到頓飯光景,胡老頭兒停住口,不再噓氣了,轉瞬間,白霧退散,月色恢復原先那樣的明亮。王二呆再一瞧,我的天,這不是業已到了南新安鎮的碼頭了嗎? 「适才略施小法,王兄你算看見了,」胡老頭兒拱拱手說:「還得央托你,不必把今夜的事對旁人講出去,免得使人驚動不安。我帶著小輩避過這場兵燹劫難,也不會在這裡久居,也許要一路輾轉,遷到邊地大漠裡去,咱們這就告別了!」 船攏了岸,剛把跳板搭妥,一船的狐狸,就爭先跳蹌著,煙似的躥上了岸,散沒在迷朧的月色裡了。 王二呆呆站在船頭上,眼見像老侏儒似的胡老頭兒走過跳板,轉眼隱沒,他一時弄不清這是真的?還是酒醉時產生的幻境? 安頓 第二天,新安鎮上有人來賃屋,凡是宅子多,人口少的人家,都有外鄉口音的老頭兒來洽租空房子。鎮上的人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大家都曉得鬼子佔據了北徐州,早晚要開拔下來侵擾,運河線兩岸各縣的人,紛紛的東逃西躲,難民一多,租賃房屋的人,當然也就多了。 不過,賃屋的人都姓胡,又都是不滿四尺高的小老頭兒,有的穿黑大褂,有的穿白大褂,多少總引起人們的猜疑和議論。有人認為他們是一個族裡的人,大概是闔族遷移,要不然,不會賃下這麼多的房子。有人認為胡家可能是來當地收土產的,賃下的空屋不是住人,而是當著堆貨的棧房的。大家談論時,都肯定這族人是財主人家,因為一說妥賃屋,立時就寫租約,畫了押,他們立時就付出全年的租錢,所付的,又全是白花花的洋銀。 新安鎮北街有個鄭毛腿,他是前朝鄭貢生的孫子,前些年出去幹過稅警團的隊官,因為緝私捕盜傷了腿,請長假回鄉,靠祖遺的產業維生。當大夥兒議論時,鄭毛腿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嘴說: 「真是,想賃房子,為什麼單找旁人,不去找我來?我那幢老宅子,從前到後幾十間屋,都空在那兒養老鼠,掛蛛網,要是有賃屋的,給我一筆錢,我也好賺些酒資,……這些日子,把我窮得快當褲子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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