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呆虎傳 | 上頁 下頁


  對於賽白狼陸老古的性格,鄧從吾也費心研究過,他知道賽白狼陰冷,有耐性。從他早期出道的經歷看,他確是忍到了家,寧願在小金刀褲襠裡過日子,也沒把謀取首領地位的野心暴露出來。但賽白狼貪淫好色,喜歡旁人奉承,卻是他致命的弱點。通常,只要有人領著人槍去投奔他,只要當面替他戴高帽子,他沒有不收留的,他總愛以槍枝和人數誇張他的實力。希望他這股人,像斜坡上的雪球一樣,一路不停的飛滾,越滾越大,好把鄧從吾給壓死。

  當然,想混進匪幫,就得利用賽白狼的弱點才行。鄧從吾智多謀足,正選中這節骨眼兒上下了刀啦。

  智破荊棘崗

  落濃霜的天氣。

  屯紮在荊棘崗一帶地方的杆匪,為了奪取足夠的柴火糧食過寒冬,便積極的準備著,連夜出動,有的灌寨子,有的劫村莊,牽取牲口,馱運糧食,擄押肉票,限期勒索。賽白狼通告那些肉票的家屬說:

  「咱們人多,一冬需得不少糧食,你們若不在入冬時,籌足贖金,把人給贖回去,到明年再贖,只怕還剩下些吃剩的人肉乾了,——咱們是頗好人肉的。」

  有了這種恫嚇,可把贖票的人害苦了。年景本來就荒歉,家家戶戶缺少餘糧,甕底朝天,賽白狼開出來的盤子,又都是獅子大開口,即使能向三親六故張羅到足夠的錢或糧,把肉票贖回來,也就傾家蕩產,難以為活了。其中大多數的人家,即使刨起財底,也湊不足杆匪開出的價碼。他們曉得賽白狼心狠手辣,說得出,做得到,一過期限,非撕票不可,心急得像被扒開,但也沒有辦法,只能關起門來,闔家抱頭痛哭罷了。

  賽白狼手下的馬隊,把荊棘崗子附近十餘裡的地方都卷劫一空。當天氣越來越寒冷的時刻,只有杆匪屋裡有火,袋裡有糧,陸老古在這時張出帖子,公開招募人投奔他來拉杆子,好對付鄧從吾。

  按常理來說,一般鄉野地上的良民百姓,寧可餓死,也不願去當杆匪。依照流傳的說法,說是哪一家有人去當杆匪,他家的家祖亡魂,會在家前屋後嗚嗚的哭上三夜,認為那是羞辱祖先的勾當,誰願意自甘墮落,辱及祖先呢?!……若說因此就沒有人來投奔賽白狼,那也不一定。有些地方上的霸爺和混混,也會說動一些半樁小子,前來入夥,他們沒作長遠的打算,只管把眼前這個寒冬熬過去再說。

  賽白狼對於這些沒帶槍枝來投效的人,沒有什麼胃口,他稱這些人叫「混飯的」,對他們老實不客氣的說:

  「你們這幫混飯的,甭以為老子這兒飯香!咱們雖然做的是沒本買賣,但鄧從吾卻是咱們的血對頭,咱們都是要跟他拚命的,日子上陣,我要你們徒手奪槍,若是沒這個本領,沒這種膽量,你們趁早替我滾,免得老子火上來,拎出來斃人!」

  即使有人願意留下,賽白狼也不給他們便宜飯吃,將這些徒手分配到粗差賤役的位置,叫他們擔水,砍柴,餵牲口,運重物,或是撥去伺候各股小頭目。但對於會幾套拳腳,或是攜帶槍枝來入夥的,那就另眼相看了。這正合上俗話所說——王小二開飯店,按照人頭對湯。

  一天薄暮時分,落著陰陰的冷雨,賽白狼陸老古正在煙鋪上和他寵愛的女人聊天,貼身的護駕跑來報告他,說是外頭有個人要見他。

  「你說他只是一個人?」陸老古皺眉說。

  「是的,大爺。」那護駕說。

  「他敢情是帶傢伙來的。」

  「沒帶傢伙,」那護駕說:「那人一把年紀了,人長得很瘦弱,看來不像是幹咱們這一行的材料。他說:當年您在賭場幫忙的時刻,他見過您的面。」

  陸老古想不起來他是誰了,但對方既然這麼說,總算是老相識了,他便點點頭說:

  「好罷,你叫他進來講話。」

  護駕把那人領進屋,陸老古一看,那人長得很瘦弱,兩腮都餓削下去,黃色的臉皮一把抓不盡的皺紋,光景有五十歲了,走路顛顛躓躓的,一條腿顯得很不靈便,他穿著寬大得四面不貼身的棉袍子,肩上背著油污汙的褡褳。陸老古橫看、豎看、仍然不認得,更記不起究竟在哪兒見過他的了?!他皺著眉還沒開口呢,對方卻搶著抱拳作揖,一躬到地的開口笑說:

  「陸大爺,您如今發達啦,怕早已不記得我了罷?我是看相的趙六指,人都管我叫趙鐵嘴,當年也在賭場上待過,……上小賭局;那時候,我就看出你日後有發達來啦,果然您當上了瓢把子,足見我相人沒相錯呀!」

  陸老古望著那相士,他實在認不得了。事隔多年,誰還會記得什麼半仙鐵嘴之流的人物?不過,他平常多少相信命運,能有個相士在這時陪他聊聊,也許能有一番新的話題,寒夜太寂寞了。

  「我說,霜寒雨冷的,你能來見我,也是難得。」陸老古抓著煙槍:「我看你還是餓著肚子罷?來人,擺茶几,替俺這位朋友,弄點熱茶飯來,填填肚子。」

  「多謝陸大爺,您真比我的相面還靈,猜准了我的肚子是空的。」趙鐵嘴說。

  一餐熱茶飯,把瘦弱萎頓的趙鐵嘴填得精神起來了。陸老古把他央上煙鋪,跟他聊話,問是打哪兒來的?趙鐵嘴說:

  「啊,陸大爺,說起來可遠了,我是打江蘇銅山一路斜行過來的。」

  「你說銅山?」陸老古怵然一驚說:「南方的什麼革命打到那兒,你想必是見過了罷?」

  「當然見過了。」趙鐵嘴歪過身子,很神秘的說:「我說陸大爺,革命軍一進河南,水就清啦。人不能不早作打算,若能撈一大票的,就此散夥,遠走高飛,下半輩子不愁沒有日子過,倒也是個好辦法,——據一般看法,混水淌不了多久,頂多還有半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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