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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這幾年,丘大爺他敢情是身子淘虧了,」皮小刀子說:「凡事他都懶得朝前啦。」

  「我看得出丘大爺他大有在老洪莊消閒的意思,」費嘯猴說:「人沒錢才會亡命,一旦有了積蓄,嗨,膽子也就變沒啦!……我聽人說那筆官船劫案的贓款,全數都落到丘大爺的手上了,假如這傳說可靠,那你皮老大不是也肥了嗎?」

  「有這等事?」皮小刀子說:「按規矩,水子錢淌出來,是該按成提分的,丘大爺他難道會獨吃掉?這是不可能的。」

  「我不敢斷定他丘大爺會吞這筆錢,」費嘯猴把話頭微微擰轉些說:「不過,當時縣逼案逼得緊,也許丘大爺覺得那筆款子不能先露白,要藏一段日子,等到風潮平息了,再提成均分說不定。」

  「若真是那樣,如今也該分了!」皮小刀子說:「那筆款,不是由各鄉鎮分攤歸墊,就此結案了嗎?」

  「不錯,在縣來說,案子確已了結了,但墊款的各鄉鎮,仍然希望追回那筆鉅款,好取回墊付出去的錢。他丘大爺老謀深算,也不能不顧忌罷?」

  「想弄清這事很簡單!」皮小刀子說:「咱們當面去追問丘老大一聲,不就明白了?!」

  「老大,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費嘯猴笑笑:「那丘大爺若問起你從哪兒聽來的,你又該怎樣說?說是聽我費嘯猴講的,那日後我還能去老洪莊嗎?」

  「我當然不會這麼問。」皮小刀子說:「就說是從旁人的流言聽來的,也是一樣。」

  「我看也並不妥。」費嘯猴說:「當然,丘大爺若想提成均分,那無話可說,假如他不願吐出這筆錢,誰問,誰就得倒楣!」

  「倒楣你說是?!」隨著費嘯猴的舌尖旋動,那個有些暈眩困惑起來:「那是為什麼?」

  「道理不是明擺著嗎?」費嘯猴說:「他既不願分,當然不希望有人知道這事;你知道了,他自會先發制人,把你給盤倒,……我是按事理猜測的話。」

  「嗯。」皮小刀子神色一凜說:「我跟他很久了,深知丘大爺他的脾性,他真會這麼幹的。不過,若不問他,又該去問誰呢?」

  「我倒想到一個人,」費嘯猴說:「那就是老洪莊替丘老大管內宅的綠珠。若能把她給釣出來一盤詰,事情也就會有個十之八九了!」

  「嗯,」皮小刀子轉動眼珠說:「我記得這筆款子可能是先在黑霸天手上,隨後轉至百里張手上,最後才被丘老大弄到手了!——他用他自己的心腹護駕做案,卻把我和疤臉狼他們撇在一邊!當時咱們全被騙過去了!」

  「不必發火,」費嘯猴先使皮小刀子心火怒燒,再去壓火說:「你說的都是猜測而已。目前必得按捺心腸,先查明那筆鉅款收藏的確實地點,才能決定案子是不是他丘老大做的。再說,單憑你那股人槍,真要爭那筆水子錢,還抗不住丘老大,非得和疤臉狼、石小麻子擰合不可。」

  「那決沒問題,」皮小刀子說:「這話由我去說,他們誰不眼紅那筆錢?」

  「我看這樣罷,」費嘯猴說:「我再到老洪莊去走一趟,跟綠珠那雌貨搭搭線去。你們等我的消息,不要動得太早了,白擔風險,結果連一個子兒也落不著。」

  費嘯猴再次到老洪莊去時,心膽更壯了許多,因為他已經初步把丘老大的三個死黨和他分開來了。當丘老大在午睡的時刻,他單獨的找到機會對綠珠說:

  「你是個聰明女人,跟上了丘大爺這個老棺材穰子,我想你是不甘心的。如今丘老大轉劫到手的那筆錢——官餉錢,業已被皮小刀子他們幾個摸清楚了,他們逼我來問你,這筆錢在什麼地方?他們說,你要是敢對姓丘的透露出一個字,他們便會取你的命。你不必怕,我只是被逼來傳話的。」

  綠珠的臉都嚇白了,她說:

  「這事為什麼不找丘大爺?為何單要找我呢?我早年是他擄來的花票,被他沾汙了,回不得家,見不得人,在這兒活活坐火坑,還不夠嚒?」

  「不要緊的,」費嘯猴悄聲說:「看光景,他們為這筆錢,火拚是免不了的啦!你年紀輕輕的,出路還多得很,到外面,無拘幹什麼,總要比蹲在賊窟裡要好得多,丘老大根本沒把你們當人看。」

  一個經過人事的年輕女人,長年壓抑著,有人能說幾句溫慰話,無論是真情假意,也都是難得的了。那些跟隨丘老大的人,誰也不敢像費嘯猴這樣單刀直入的跟她這樣說話。綠珠剛一掉淚,費嘯猴就攬住了她,費嘯猴年輕俊朗,吐話又溫存,這些都是丘老大所欠缺的,電閃一般的,費嘯猴就把綠珠給抓緊了。

  「等到夜晚,那老傢伙睡熟後,到我屋裡來,我有話跟你說。」他急促的說了這幾句,就走開了。

  丘老大正在起風濕骨疼,成天躺在鴉片煙鋪上呼張喚李,自己不大能動彈。費嘯猴進屋陪他躺了一陣,為他燒了個煙泡兒吸著。

  「聽說你在五河原又新開了一爿店鋪了,」丘老大說:「最近那邊情形怎麼樣?」

  「還是老樣兒。」費嘯猴說:「蹲著悶鬱鬱的,想著到北邊來打個轉,順道探望您來了。」

  「我的風濕老毛病發了!」丘老大說:「但我性子急,不喜歡把事情拖著,人躺在床上,總想著五河原你能早一天開碼頭管事,我也好把垛子窯朝南挪挪。老洪莊太荒冷了,連個中醫都請不著。」

  「我回去替您送幾瓶虎骨藥酒來,」費嘯猴說:「驅風逐濕,很靈驗的。」

  「那玩意兒很靈驗,我知道。」丘老大苦笑說:「不過,也有不好的地方,容易使人邊補邊耗,我這毛病,全是早年耗出來的。」

  「您這後房裡的,長得太出色了。」費嘯猴說:「讓貓去忌魚和人去忌色一樣的難。像我娶了蕭家那個平臉塌鼻的,我看全不想多看,把她扔在縣城裡,倒也深合養生之道呢。」

  「讓貓不吃魚,也不是辦法。」丘老大說:「你要不嫌,我後房還有幾個看得過去的,帶一兩個走,你甭客氣。這種貨色,隨處都撈得著,日後我一樣送給旁人的,等我要的時刻再補,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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