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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嗨,你真也是!」如鳳怨說:「是鄉隊長幹久了,一腦門子的疑慮,把什麼事情都當成辦案,猜過來,疑過去的。費嘯猴單身一個人,就算他能闖能混,也不會怎樣,最好讓銀鳳跟著他多吃些苦罷了,他眼見楊子高的下場,還會自選死路,去做第二個楊子高?!」

  「那就等著看罷,」馬萬里說:「好在縣城離這兒並不算遠,水陸兩路,經常有人來往,費嘯猴在那邊怎樣立住腳?會有消息的,我只巴望他好,誰願意他做第二個楊子高呢!」

  費嘯猴去縣城不久,就有人帶回消息來了,說是他在城裡買了一幢頗有氣派的宅子,又開設一爿南貨行。銀鳳的日子過得很舒坦,出門有包車,常進戲園子,搖著花摺扇,嗑著瓜子,穿的,戴的,都是一副巨賈太太的模樣兒,要比她在五河原茶館做老闆娘時闊綽得多了。

  「費嘯猴怎麼樣呢?忙著他的生意嗎?」馬萬里說。

  「沒見著他。」來人說:「傳說他買了馬,重新佩了他那管匣槍,南貨行他請有管店的,他本人在城裡混得很四海,北地黑道上的人物,在他那兒作客的大有人在,但他本人並沒有行動,只能說他是檯面上的人物罷了!」

  馬萬里把這事跟葛威鎮長談過,他猜不出費嘯猴這是什麼樣的一種心理?葛威想了一會兒說:

  「這很明顯,費嘯猴出身貧苦,肚裡沒有幾滴墨水,他在五河原裝過一陣子乖,那是逼於形勢,他不敢動,這可是他比黑霸天和百里張強的地方,他能狠,也能忍。如今事過境遷了,他還是要混的,他要闖出名聲來給咱們看,證明他比楊子高強得多,他有他一套闖法和混法,咱們奈何不得他啦!」

  「其實他的心機算白費了,」馬萬里說:「我這個鄉隊長,只管五河原,鎮外鬧翻了天,我也管不著。他在城裡混上了天,我也不會仰起臉去瞧看他,北邊的丘老大又如何?他不犯五河原,我也不會動他半根汗毛的。」

  「不過,看這樣子,費嘯猴會從外面混回來的!」葛威說:「要不然,他就不會花這麼大的力氣,下這麼大的功夫了!……來人說他已經有了錢,一個人要沒有再混的意思,有了錢之後,他哪還會再拎槍?」

  七月裡,費嘯猴竟然重新在五河原鎮上出現了。他騎著一匹青鬃口馬,佩著他的匣槍,一股闖將的神氣,但同時他雇了船運南貨過來發售,親自做他的買賣。他一到五河原,就去看望萬里夫妻倆,他送給如鳳的小禮物,有珍珠寶玉、鮮豔的綢緞,送給馬萬里一支極貴重的象牙柄小手槍。馬萬里少不了替他擺酒接風,閒談的時候,馬萬里對他說:「嘯猴,看光景,你在城裡是春風得意,混好了?」

  「南貨生意,利看得厚些,」費嘯猴說:「錢賺錢,強過人賺錢,當然比在五河原寬裕些兒。」

  「我說嘯猴,我有幾句很不中聽的言語,既然咱們是兄弟,我就不能不說了。」馬萬里說:「你既有了錢,又騎馬帶槍幹什麼?一般生意買賣人,根本用不著帶這玩意兒,……黑道上的人物,你又何必再跟他們來往走動呢,那不是自己招惹是非嚒?」

  「您未免把話說得太重了!」費嘯猴笑笑說:「如今年頭並不平靖,各地的鄉隊,也只能自保,我走南貨,運北貨,都是親自押貨,各地的人頭要是不熟悉,我怕是寸步難行啦!我佩匣槍,純是自衛……你的鄉隊,哪個不帶槍,真要空著兩手把貨給丟了,誰負責幫我討回來?您說是不是?!」

  費嘯猴言之成理,馬萬里又為之語塞了。本來嘛,南北各地,出門帶槍的,比比皆是,怎能說他姓費的獨獨不能帶槍防身呢?

  「嘿嘿,」他自嘲的笑說:「如鳳講我當鄉隊長當久了,老是多疑多慮,想來真是有些窮緊張,你只當我說錯話的罷!我也許是關心你關心得太過,總怕你再受人牽扯,蹚進渾水裡去,咱們雖是至親,臨到那時刻,公事臨頭,彼此都不方便。」

  「您倒不必顧慮這些,」費嘯猴說:「我只是打個比方說的話,哪天我真要犯在你的手上,你大可拿我當成楊子高辦,七槍十四個窟窿,那時候,包管你比包黑子還出名!——我這是在說笑話,您別介意。」

  兩個人同時蕩出響亮的哈哈來,但馬萬里心裡總有些不是滋味,他覺得費嘯猴目光精敏,詞鋒極銳,一個年輕輕的漢子,鋒芒畢露,總不會有好結果的。這種事是費嘯猴個人的修為,不是外人三言兩語就能改變得了的。費嘯猴在表面上對自己透著尊敬和熱切,但在言語之間,多少總有點兒離骨離刺,自己的言語,他也未必聽得進去。有了這樣的暗疙瘩怎麼辦呢?只有暫時扔在一邊不管了。

  「這回在五河原要待多久?」正事不便談,馬萬里便只能說說閒話了。

  「總得把貨脫手,」費嘯猴說:「得了貨款,我打算再到北邊去收些北貨朝南帶,一裡一外兩頭賺。」

  「主意倒是很好,」馬萬里說:「不過,丘老大如今在北邊一手遮天,一般商客要通過他的地盤,多少有些麻煩!」

  「我想,丘老大是響噹噹的混家,他本人倒不至於留難行商客旅,自己搬石頭砸他自己的腳。」費嘯猴說:「不過,他手底下那幾個惡煞,實在不是玩意兒,要依我當年的脾氣,不扭掉他們的頭,連肝腸屎肚兒全拖出它來才怪了呢!如今縮頭忍事弄慣了,不想再惹麻煩了,只要他們不故意刁難,我縮縮脖子過得去就成啦!」

  「你說得不錯,」馬萬里說:「做買賣嚒,跟混世闖道不同,犯不著爭那種意氣。但咱們在地方上管事,有些能忍,有些就不能忍了,拿皮小刀子來說罷,他帶著人槍駐紮在二道林子,鎖住五河原北邊的門戶,他緊一緊,五河原北路的生意就受他的影響,這我可忍不得了,我不能讓人說:馬萬里身為鄉隊長,卻畏懼股匪像懼怕豺狼!……官裡不動丘老大,我早晚總要動他的。」

  「姐夫,您真的要動丘老大的話,也許我能幫上一點兒忙!」費嘯猴說:「我如今若把改邪歸正四個字掛在嘴上,旁人也認為是空話一句,我若能協助你,把丘老大給扳倒,使北邊許多縣份重見天日,你漏了臉,我也站住了腳,這不是很好嗎?」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馬萬里說:「拋開丘老大本人的槍法和身手不說,他手底下的人槍,總合有一個團以上,官裡都不敢輕易動他,各地自衛槍枝,跟他更無法相比,楊子高生前那麼蠻悍,一樣投帖認他做乾爹,你一個人,怎樣動得了他?……你還是老老實實做你的生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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