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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人說:老虎沒了牙,虎威還在。蕭老拳師雖然躺在病榻上,但他所作出的決定,還沒人敢拗著他。擇吉迎娶的事,全是由費嘯猴的妹夫李如峰出面奔跑的,日子定在三月中旬,清明之後,一切迎娶的費用,都由李如峰掏了腰包,費嘯猴卻揀了個不花錢的新郎倌做了。

  若說是姓費的娶親,在五河原鎮,實在擺不出什麼排場;若說是蕭金老拳師嫁女兒,光景可大不相同了。一般人看在蕭老拳師的面子上,沒接到帖子也會趕去送禮,因此,費嘯猴這次婚禮,實在非常的風光。

  把銀鳳迎娶過門不久,到了五月裡,蕭金老拳師傷重不治,撒手辭世了。咽氣之前,他特別著人把馬萬里夫妻倆召到病榻前,交代他們兩個,在他死後,特別要注意照顧銀鳳,他說:

  「銀鳳這個孩子,太憨厚,也太糊塗了,我不得不把她嫁過去。這話原是不該說的,要說也只有對你們兩個說,你們自不會使家醜外揚……,姓費的要找,五河原上得眼的閨女盡有,他為何選上銀鳳?她的相貌極平常,足見姓費的別有心機!」

  老拳師這麼一說,馬萬里才恍然大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當時他說:

  「您老人家放心,不論費嘯猴過去為人如何,銀鳳既已嫁了過去,我總不會把他當成外人看,若說姓費的和蕭家攀上了親,就會得著什麼樣的方便,那倒不會,至少,我在五河原擔任一天鄉隊長,我會秉公辦理一切的事情。至於慎武堂,費嘯猴更無插腳的餘地,他不會施展出什麼花樣來的。」

  蕭金老拳師的喪事,費嘯猴披麻戴孝,克盡為人子婿之禮,使馬萬里根本無話可說。本來嘛,馬萬里這個蕭家的大姑老爺,身兼五河原鎮的鄉隊長,又是慎武堂撐門立戶的首徒,在當地固然是個拔尖兒的人物;但費嘯猴這個二姑老爺,年輕身子壯,當年拎槍混世,但他能改邪歸正開了茶館,也算是力爭上游。費嘯猴能言善道,人又生得俊挺,沒人敢說他日後不會發跡,他只要沒有做出大奸大惡的事來,馬萬里講任何的話都不方便。

  馬萬里沒說話,費嘯猴卻先當著人說話了,他說準備把茶館盤讓掉,帶著家眷,到城裡去混去。這消息傳到馬萬里夫妻倆的耳朵裡,做大姊的如鳳便先擔起憂來。

  「我說萬里,你該去講講費嘯猴了!」她說:「他究竟是年輕,不定性,剛剛開了茶館不久,又要盤掉它,這是為什麼呢?他在五河原鎮上,在咱們眼底下過日子,多少有些照應;他進縣城,飄蓬浪蕩的,不是讓銀鳳跟著他去受罪嗎?!」

  「你為銀鳳擔心,我知道。」馬萬里長歎一聲說:「不過,銀鳳如今跟費嘯猴過日子,人家是夫妻,俗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姓費的要到哪兒去,咱們能管得著嗎?這個話,實在很難開口啊!除非你得便讓銀鳳勸勸費嘯猴,勸他不要離開五河原。」

  「算了!」如鳳說:「銀鳳的性子,我是知道的,這種話,她決不會講,費嘯猴那白臉小子,在她心眼兒裡的分量重得很,姐姐姐夫算得了什麼?!」

  「這樣罷,」馬萬里不願讓如鳳著急,咬咬牙說:「我去茶館閑坐坐,聽聽費嘯猴的,要是能順便勸他幾句,他也許會慎重考慮考慮。」

  當晚馬萬里去坐茶館,費嘯猴對他這位大姐夫顯出很客氣很敬重的樣子,可就是沒提要盤掉茶館進城的事,馬萬里忍不住了,只好先提說:

  「嘯猴,我聽人風傳,說你要把茶館盤掉,帶著銀鳳搬進城去,可是真的?」

  「不錯,」費嘯猴輕描淡寫的應說:「兄弟確有這個意思。」

  「為什麼呢?茶館生意不是挺好的嗎?」

  「我說,姐夫,你不會指望我開一輩子茶館,替人沖茶倒水過日子吧?」費嘯猴笑笑說:「我沒娶銀鳳之前,在五河原鎮上開個茶館,倒是很平靜,也還能待得下去;如今我做了蕭家的二姑爺了,還在這兒忙裡忙外的侍候著人,我自己倒無所謂,我可不能總替死去的老岳丈丟人啦!」

  費嘯猴這樣一說,馬萬里的話頭反而被堵住了。事實上,他們這襟兄弟倆相差一大截,外人難免會說話,費嘯猴所想的不能說是沒道理。

  他這樣略一猶疑,費嘯猴便接著說:

  「姐夫,我不是妒你,從不敢拿自己跟你相比。天下大得很,我在五河原待一輩子,也是那麼一回事,淺水裡撐船——一竿兒到底。我換換大碼頭,也許能混得寬廣一點兒,日後回來,添些顏面,難得銀鳳她願意跟我吃苦,我可沒強著她。」

  「我原想勸你一動不如一靜的,」馬萬里說:「适才聽你這一番話,很有骨氣,我改了主意啦!……你何時動身,你最好事先招呼一聲,我這忝為姐夫的人,也好備桌椅,替你餞行。」

  「日子還沒有定呢,」費嘯猴說:「不過,走,我是一定得走。你能諒解我的苦衷最好,我不願留在五河原,讓旁人說是我靠蕭家裙帶關係混的,是漢子,總不沾老婆娘家的光,尤其我這種出身,更介意這個!」

  費嘯猴這樣的堅持,馬萬里更只有點頭的份兒了。六月初,他把茶館盤了出去,帶著細軟,雇了牲口,和銀鳳一道兒上路。馬萬里在送別的酒席上,送了五百銀洋,費嘯猴是一文也不肯收,還是銀鳳怕姐夫和姐姐難過,勉強取了十塊錢的路費,算是給馬萬里的一個面子。

  費嘯猴夫妻倆走後,如鳳替他們計算過,費嘯猴盤掉茶館,得了七百塊大洋,加上銀鳳的首飾和積蓄,總共千把塊錢的樣子,到了縣城,餓是餓不著,但想買房子安居,做一行像樣的買賣,錢數還差得遠。

  「如果嘯猴肯吃苦,也夠了,」馬萬里說:「假如他回到早先做闖將的時刻,甩手晃肩的吃喝玩樂,也許還不夠他半年花費的!」

  「你想他會放開銀鳳不管,仍然幹他老行當嗎?」如鳳說:「不過,我看他不會的,他不是走得理直氣壯,很有些氣概嗎?」

  「誰知道呢?」馬萬里兀自搖頭嘆息說:「我跟著岳父許多年,又在地方上管事,見過的世面不算少,自問很會看人,但對費嘯猴,我自承看他不透,摸他不清!老實說,岳父失足掉下獅子橋,結果丟了性命,多半是被他氣的,……這話如今再無追究了,但費嘯猴在這宗事上,顯出他的狠字來,他心裡究竟打的是什麼算盤?我仍一直在揣摩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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