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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他仍然忙著他茶館的生意,直至夜深人靜時,他才一個人對著燈,靜靜的籌謀。

  蕭金老拳師望七十歲的人了,平常很少離開他的宅院,到街面上來走動,費嘯猴在五河原待了好幾年,也不過見著他三四回。當時,黑霸天和百里張見著蕭金,嚇得像老鼠遇見貓似的,當著他的面,把蕭金形容成不得了的人物。他年輕氣盛,心裡老大的不服氣,也曾對黑霸天和百里張表示過:如今年頭不同了,他就有練金鐘罩和鐵布衫,照樣搪不了一粒子彈,拳腳功夫,嚇不倒人啦!

  他說的確是事實,若想伸槍放倒姓蕭的老頭,並不是一宗難事,難就難在他的徒弟,在南北十多個縣裡,都紮有極深的根須,據說擔任鄉隊長、聯莊會首的,有卅七位之多,誰若放倒蕭金,追緝的大網一張開,就很少有人能脫的了身了。

  自己值得去冒這個險嚒?

  打從前些時除掉小叫天,打她那兒得到楊子高半生做案留下的鉅款,他就曾另作打算,他可以把這幾箱藏鏹挖掘起來,悄悄運到外埠去,能變賣的就變賣,能存進錢莊的就存進錢莊,人一有了錢,搖身一變,袖著手去過安穩日子,也夠如意的。但他天生不是這種人,他的日子像撐著獨木舟,航在波濤洶湧的河上,獨自闖蕩,不玩兒命就不過癮。他要在這塊地面上,取代丘老大,造成唯我獨尊的局面。因此,拔掉蕭金這老傢伙,就成為必得要幹的事了。

  當然,幹掉蕭金之後,危險性極大,那筆藏鏹可以幫助他遠走高飛!不過……他大可不必鋌而走險,用硬拚的方法動手。他得要想法子暗地裡謀算他,讓這個老拳師自自然然的倒下去,而使他那些徒弟,無法懷疑到自己的頭上才行。

  依照這個念頭,他必得先從蕭金老拳師的本身研究起不可了。蕭金原是慎武堂的傳人,也許因為當年江湖上殺伐的風氣太甚,當地一位武術宗師劉蔭棠,幾十年前創設了慎武堂,專收各地正經人家子弟,傳習技藝,以強國強身為號召,這些習得武術後,戒私鬥,戒兇暴,紛紛投入鄉團鄉隊,盡平生所學,綏靖地方,除暴安良,一時頗有成效,劉蔭棠的名聲也遠近皆知。等到蕭金掌理了慎武堂,慎武堂已經變成白道人物心目裡的聖地。有些地方,正經人家的子弟,莫不以出身慎武堂蕭老的門下為榮,家長備了厚禮,親自把子弟送來習練武技的,為數頗多,蕭金之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徒弟們打下的根基。

  ***

  老拳師的妻子是趙老莊的趙氏,早在七年前就過世了,留下兩個女兒,大女兒蕭如鳳就是五河原鄉隊長馬萬里的太太,二女兒銀鳳廿出頭了,還沒許配人家。

  蕭老頭兒不像其他的武師,把武術傾傳給他自己的女兒,如鳳姐妹倆,也只略通一點防身的拳腳。蕭銀鳳是個面貌平常的大妞兒,留著一條粗黑齊腰的大辮子,一年到頭,穿的都是沒有變化的青布衣裳,看上去又沉悶,又古板,缺欠青春的味道。那也許是蕭老頭兒為人太古板,家規又很嚴,才把女兒管束成那樣的罷!

  他想:在正式對蕭金動手之前,應該在某方面先做些試探,而最好的試探方式,就是打蕭銀鳳這妞兒身上著手。費嘯猴在這一方面,自承不如楊子高那樣惡名昭彰,但到處不著意的風流,也使他閱歷過各種不同類型的女人,有良家婦女,有風騷的尤物,有年輕賣俏的寡婦,有開暗門的像小叫天那種娼婦。他覺得,愈是開門見山說話潑辣的女人愈不容易釣上,除非她跟你,她決不會吃虧;愈是看上去正經古板的女人愈容易哄騙,因為她們是整頭腦瓜子,冷起來像冰凍,熱起來像火炭,你只要把她們的心給搧熱了,使她們對你動了真情,那就好辦啦!

  老實說,費嘯猴對一個面貌平庸的妞兒,根本沒胃口;不過,對蕭銀鳳,想法可就不同了。按照他的計算,他如今開設茶館,有了些積蓄,應該算是有行有業的正經居民啦!他廿六七歲還沒正式娶妻,有資格娶五河原任何人家的黃花閨女,這一點,是誰都不能否認的;誰敢說費嘯猴前一陣子揣著槍混世,凶過,霸過,就應該一輩子沒老婆,斷子絕孫來著?!

  當然,蕭老頭那些徒弟們,不會正眼看上自己,會認為門不當,戶不對,不過,這是托媒關說時會遇到的阻礙。如果自己憑本事把她給釣上,來它一個生米煮成熟飯,那就不同了。他蕭老頭兒再狠,也不能為這個把自己給殺掉,磨到最後,他為了本身的顏面和女兒的名譽,也非妥協不可。

  娶了蕭銀鳳,有一個絕大的好處,使他能從一個闖將,搖身一變而為蕭家的二姑老爺,在蕭金倒下去後,那些徒眾對自己仍不得不投鼠忌器,自己便能利用這種兼跨黑白兩道的身份大展宏圖啦。

  蕭銀鳳是個沉悶古板的妞兒,平時不常上街,想借機跟她搭訕,得要等待適合的時辰。費嘯猴知道她跟杜家醬園杜老闆的閨女巧珍是手帕交,有時她會去找巧珍,兩人一道兒刺繡,剪花樣兒;她又極愛聽鄉野的小曲兒,遇到賣唱的來到五河原,她會和街坊上的姑姨姊妹湊份兒,包場聽唱;凡是堂客們包場,一窩都是女人,沒有男客,不過,有時候她們會借用茶館的後屋,自己是茶館的主人,借著沖茶倒水之便,接近她並不太難。由於場子上人多,三言兩語的撘訕幾句沒問題,挑逗性的言語,說起來就不怎麼方便了。

  除去利用這些機會之外,費嘯猴知道還有一個更好的機會,那就是上元節五河原出會。

  在五河原鎮上,每年上元節除了出花燈,更有規模極為盛大的廟會。它彙集了附近五個大鄉鎮,舉行舞龍大賽,鬥舞龍,賽鑼鼓,另加上踩高蹻,撐旱船,耍驢等等的熱鬧。舞龍大賽,每個鄉鎮出一條龍,五河原的這條龍,原都由慎武堂的蕭老頭領隊,經常得到賽會的魁首。蕭金這個老拳師,對於賽會一向極為熱心,因此,愛聽小曲兒又會唱小曲兒的兩個閨女,也都是賽會裡的要角了。

  當時蕭如鳳沒嫁馬萬里,她撐過花船好幾年,她出嫁後,就由做妹妹的銀鳳接替。旱船通常是由四個人組成,銀鳳是船裡的小姐,另兩個妞兒扮撐篙的,船前有個反穿皮襖、插科打諢的丑角,俗稱假大老爺。自己要是早點謀到這個角色,在賽前和銀鳳一道兒練習,那,彼此接近的機會可就多了!

  正巧為了準備賽會的事,蕭金老拳師約了葛威鎮長和馬萬里幾個人到茶館裡來飲茶談論,費嘯猴就在一邊伺候著。他聽蕭金說:「本年五河原這地方雖生了不少的風波,但如今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黑霸天和百里張這兩股人,為了爭逐一個利字,先是起內哄,後是被旁人謀算,結果弄得兩敗俱傷,全都煙消雲散啦!地方上也顯得太平清吉,這不能不感謝菩薩護佑,所以,這次出會,更該顯得隆重些!」

  「岳父您說得不錯!」馬萬里說:「我跟葛威鎮長商量過,也覺得今年要及早準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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