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闖將 | 上頁 下頁


  他回到屋裡,見著小叫天,掩上門,很恐慌的對她說:「我是打算改邪歸正做好人,才辛辛苦苦張羅一筆本錢來開茶館的,誰知道黑道上有仇家來逼迫我。我若是打算硬拚,就得拔槍殺人,犯下血案來;若是打算避,就得收拾細軟,帶著你一道兒遠走高飛,茶館,我打算盤讓給旁人了。這兩條路,你以為該走哪一條?」

  小叫天有些發呆了。她知道像楊子高和費嘯猴這類的闖將,平素難免結仇,如果一個仇家,能逼得他在當地站不住腳,不用說,對方一定是個極厲害的人物。這些日子,她跟著費嘯猴過日子,覺得他不像楊子高那樣,把自己當成破鞋趿,他要真單槍匹馬的和仇家拚命,不論他殺了人或是被殺,都是她不願見到的。

  「我看,咱們收拾離開五河原,到遠地闖碼頭去算了。不跟仇家去纏,也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她說:「你準備什麼時候帶我動身呢?」

  「當然越快越好。」費嘯猴說:「我這就得找人幫忙,把茶館悄悄的盤讓出去,收一筆現金帶著。到了外邊,做生意要本錢,開門七件事,處處都得錢,我能湊合的錢很有限,只怕日後多少會使你受委屈了!」

  「這你放心。」小叫天說:「我手邊還有些私蓄,大多是死鬼楊子高留下來的,我沒敢動它,也一直沒跟你商量,如今既打算走,也用不著瞞著你了。有兩口箱子,除了現洋,都是珠寶首飾,我想總能折合上萬的銀洋。日後咱們到了通都大邑,用它們來做買賣,日子是不用愁的,但這事可不能讓旁人知道。」

  「楊子高這個老混家,真說得上是積案如山,」費嘯猴說:「要不然,他哪能積下這許多錢?……我跟他,雖同是單行獨闖起的家,其實根本不在一條道兒上。他做案做得多,手段太毒辣,到頭來屍橫街頭,渾身窟窿眼兒,這筆錢,你留著倒也罷了。」

  「分什麼是我的你的?」小叫天說:「實在說,楊子高如今是伏了法啦,要不然,我連一文也落不著。當時,縣裡來的快馬劉雄要捉他,馬萬里所率的鄉隊幫忙,楊子高在我屋裡擦槍,我駭怕得要死,他卻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他誇說憑他的槍法,劉雄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我實在沒料到,他會被人家很快的踢倒了捆上的。」

  「是啊,這事我也透著奇怪,一直沒問過你。」費嘯猴說:「我的仇家是楊子高的朋友,他這回沖著我來,其實也是來找你的。」

  「找我?」小叫天臉色微變,叫說:「平白的找我幹什麼?楊子高又不是我殺的。」

  「當然不會是你殺的,」費嘯猴說:「你可曾聽到外間的傳言?說是楊子高在被捕時,匣槍發不出槍火,他的彈匣被人偷偷的換掉了,而動手腳的人是你!他們說你受了葛威的好處,為貪一份花紅獎賞,暗中把楊子高給賣了!……我那仇家知道我跟你在一起過日子,要我把人交給他們,另外就是楊子高積下的做案得來的錢,也要如數交給他們!我當然不會肯,他們卻也不會罷手的。」

  「他們知道了?」小叫天的聲音有些抖索說:「天哪!他們怎會那麼快就知道的呢?」

  「那麼說,你真的是做了?!」

  「我怎會知道,」小叫天說:「是馬萬里隊長著人把我帶去的,帶到葛鎮長宅子裡,他們都要我乘機換彈匣,說是怕楊子高開槍拒捕,濫殺無辜,我怎敢不幹?……他們又說,我做了這事,有獎賞,他們還擔保我在五河原性命安全……」

  「那是瞎話,」費嘯猴說:「你真要被人伸槍打死了,他們能捐口薄皮棺材給你睡就是好的了!如今只有咱們兩人自己想法子,才能救得了自己。連黑霸天、百里張那夥人,全都靠不住啦。人說:銀子是白的,眼珠是黑的,他們若風聞有這麼一筆鉅款藏在你手裡,他們就算看我的面子護著你,也是要分錢的。」

  「我明白,」小叫天說:「不能找旁人。」

  「咱們要動就得趕快了,」費嘯猴說:「晚一步,咱們就會被人吊住,走不了啦!盤掉茶館,至遲明天就能辦妥,你的那兩口箱子藏在什麼地方?也要趁早起貨,不然就來不及啦!」

  「箱子是楊子高埋的,」小叫天說:「在我宅後小土地廟邊,老榆樹根底下,我從沒動過,要起貨,得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帶著鐵鍬,摸黑去起。」

  「好。」費嘯猴說:「我得先雇妥一隻船,咱們帶著這許多﹃貨﹄,走旱路不方便,也太顯眼了!」

  事情究竟是怎樣辦的?除了黑霸天、百里張和費嘯猴,不會有旁人知道!

  那天晚上,南河碼頭不遠的戲園子裡有新來的戲班子上戲。小叫天濃妝豔抹,離開茶館去聽戲,費嘯猴仍然留在茶館裡招呼生意。但小叫天一去就沒有再回來,幾天後,有人在下游發現她起了水的屍首,渾身沒有一點外傷,證實是失足落水溺斃的。

  葛威鎮長到茶館來查問過,費嘯猴並不隱諱小叫天確實和他姘居,她失蹤那天,他在茶館裡一步也沒有動過!一切的事證都對他有利,費嘯猴更指天劃地的說:

  「葛大爺,我姓費的如今在五河原生根落腳,開了茶館,我會坑害跟我姘居的女人,天底下有這樣笨的人嚒?小叫天是個煙花出身的女人,我就是混世闖道,也不會找上她,您辦案講公平,可不能冤我!」

  葛威和馬萬里確也非常賣力的追查過,毫無跡象證明小叫天是被人謀害的,只好把她當成失足墜水溺斃,由鎮上捐出一口薄皮棺把她給收葬了。

  這時候,黑霸天和百里張兩個,到茶館後屋跟費嘯猴見了面了。

  「如今你該沒有牽掛了罷?嘯猴,」黑霸天說:「我決沒忘記,我欠你一個女人,等我物色妥當了,會替你送過來的。」

  「你們兩個,也太辣了!」費嘯猴淡淡的笑了笑說:「我並沒要你們這樣幹,我原打算雇條船,把她送走了事的,我跟她,多少有點露水情份在,你們逼我出頭幫忙,也不是這樣的逼法啊?!」

  「那個尤物,真太迷人了!」百里張瞇起眼來說:「我要是你,我也會埋怨的。不過,南方的好貨色多得很,咱們決不讓你老弟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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