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闖將 | 上頁 下頁


  「你的話是沒錯,」費嘯猴說:「不過我也不瞞你,我開張這筆錢,還是我妹妹小花幫我張羅的,我說過,我是改邪歸正了,既不偷又不搶的,哪兒來的錢?因為本錢又限,押房子、買桌椅、起爐灶、添茶具,全都花光了,哪兒請得起多少幫閒打雜的?你要有心當老闆娘,恐怕要委屈一點兒了。」

  女人歎了口氣說:

  「跟你說實在話,早年我跟楊子高那個闖將,早已知道只是露水緣份,不到頭的。如今我的年紀慢慢的老了,女人是過一日老一日,即使如今不老,日後也脫不得人老珠黃那一天。你要是不願要我,趁早一腳踢,我呢,我也不敢巴結你這個老闆;你要是不嫌破爛,讓我有個窩,我倒還有點私蓄,可以拿出來貼補的。」

  「快甭這麼說,」費嘯猴一本正經的說:「我姓費的即使一時短缺,還不至於困到那種程度,我用你的私蓄,算哪一門兒?消息傳至街坊耳裡,我還能抬起頭來混麼?你想做老闆娘可以,那得等我茶館積賺了錢,能夠供養你了,花花大轎不敢說,至少也得用頂小轎把你接過去,點一對紅燭,請兩桌小酒席,有那麼一回事才成。我也不是金童,你也不是玉女,咱們正好配上,一家一道的過日子,我是這麼打算過的。」

  「哎喲,你這個耍舌頭的,你真說到我的心坎裡去了!」小叫天叫說:「像我這種女人,哪會夢想坐什麼花花大轎,坐進去怎麼敢出來?臉不羞成大紅布才怪了呢!你真有這份心,我走過去都成。我寧可受些委屈,可不願意再拖再等。」

  話是這樣說了,小叫天果然很快就坐到茶館的櫃檯上去了,如她所說,她是自己走過去的。在她的心裡,認定費嘯猴這種人跟她最適合,他既改邪歸正,她就安分從良;費嘯猴年輕力壯,人也長得挺俊,好些方面都能滿足她,她並不真的想在五河原廝混下去,她有錢跟費嘯猴換個地方,遠到人們弄不清她的出身來歷,那時候,她才真的能變成老闆娘。如今在這兒,滿座茶客裡,有好些人曾經上過她的床,即使費嘯猴不介意,她也很難抬得起頭來的,她沒打算在五河原長久定居落戶。

  費嘯猴居然開了茶館,又居然把小叫天接來當了老闆娘,這使葛威鎮長和馬萬里都覺得寬慰不少,認為費嘯猴也許真的是聽了他妹子小花的勸告,改邪歸正了。萬威更認為費嘯猴能懸崖勒馬,不失是聰明的舉措,誰說世上壞人不能變好?費嘯猴不是開了個例嗎?

  費嘯猴這一變,可把黑霸天和百里張兩個氣壞了。因為這兩個人,得罪了在北邊地段上混世的魔王丘老大。丘老大手下的實力,強過他們太多,套句俗話說:拔根汗毛也粗過他們的腰眼。黑霸天的人,被丘老大在四處整得抱頭鼠竄,百里張的人,在外邊被整得七零八落,害得兩個人縮伏在五河原惶徨無計,滿心指望費嘯猴這個煞手,能幫幫他們的忙,費嘯猴若真的洗手,那兩個就沒有好混的了。

  他們把費嘯猴約出去談心。黑霸天說起他們和丘老大為爭地盤反目的事,以及受了丘老大的逼迫,情形很艱困,希望費嘯猴能伸出援手。

  「我說過我不混了!」費嘯猴說:「兩位把這些事說給我聽也沒有用。你們再慘,總還有百兒八十支槍跟著你們,我呢?老實說我早把那管匣槍用油紙包妥封窖了,我拿什麼幫兩位?——挺著那話能當槍使嗎?用得不在地方呀!」

  「甭提了!」黑霸天懊悶的說:「你窩囊就窩囊在那話上,咱們可是早就勸告過你,要你甭沾小叫天,你偏叫她給拴上了,讓她夾著那只破碗,猴在你茶館的櫃檯上,人模人樣的做老闆娘!你真的就打算沖茶倒水過一輩子?」

  「有什麼不妥的?」費嘯猴反問說:「那總比蹚渾水,被快馬劉雄捉去砍頭槍斃要好。我若有一天身上釘著血案,像楊子高那樣,你們把脖子一縮,誰又能幫得了我姓費的?嘿嘿,兩位,我是看透了。」

  「不不不,老弟台!」百里張有些著急了,連忙搖手說:「你跟楊子高全不一樣,今天你要答允出頭助咱們一臂之力,咱們就叩頭上香,結成生死弟兄,爾後,你的事,也就是咱們的事,豁掉老命也得護著你的。」

  「話倒是說得很動聽,」費嘯猴說:「若依我的性子,以及我跟兩位平素那份交情,你們受了姓丘的逼迫,我實在應該幫幫兩位的忙的。不過,如今小叫天她明著跟我過日子了,那娘兒們勉強算是安分從良,她還會肯讓我再回到刀頭舐血的行當裡去打滾嗎?!她要是聽著這回事,她會又跳又叫,鬧得四鄰皆知的,那時我還沒有張起槍來,只怕馬萬里就會把我攫著了。」

  「若嫌那個娘兒們壞事,那倒很簡單!」黑霸天說:「你礙著跟她的情份,不好動手,讓我替你一腳把她踹下河去,你不就沒有顧忌了?!」

  「笑話,」費嘯猴說:「你知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那雌貨是有身價的,你踢掉她,拿什麼來賠?!」

  「嘿嘿,瞧你一個出了名的闖將,怎會變成這般小器巴拉的?!」黑霸天也半真半假的說:「照你所花費的,加上一倍,另外我再買個南方的俏貨給你,包管比小叫天那朵土煙花強上百倍,我敢跟你拍巴掌!」

  「我看還是算了罷,」費嘯猴的話頭兒,多少露出一些並沒決絕的縫隙來:「兩位今晚替我畫了個夢,真讓我像喝多了酒,有些飄飄然,恍惚飛進天雲眼裡去了,我回頭想想,人還是安分點兒好,這事,咱們不妨擱一擱,日後再談罷。」

  「老弟,咱們是火燒屁眼門兒,急得坐全坐不住了,你還在一邊燒慢火,不是存心熬人麼?」百里張站起來,來回踱著,憂急的說:「你究竟要擱多久呢?」

  「你忙個什麼勁兒?」費嘯猴用曖味的鼻音說:「你們還在乎十朝半月的嗎?旁的不說,我那茶館總得要收拾收拾,萬一要是攪和上了,我在五河原不能留下尾巴讓人踩,我是按理說的話。」

  費嘯猴披起衣裳,晃晃蕩蕩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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