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闖將 | 上頁 下頁


  他確認這是於己無損的做法。他目前坐穩了不動,葛威和馬萬里再有能耐,一時也不會找到他的頭上來。他想套取小叫天的口風,挖出她的秘密,並不急乎,不妨消停的泡著,太急迫了,露出底來,她就不容易上當了。

  這種事情,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像黑霸天和百里張兩個,表面上跟自己混得很近乎,其實也只是混在一道兒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真正遇上事情,指望他們為朋友兩脅插刀?談都甭談!楊子高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如今他們對自己套近乎,不外是防而不備的想利用,其中多少還夾雜著一些憚忌和凜懼,假如自己得著一筆鉅款,他們又何嘗不想湊上來,圖分一杯羹?要是自己對他們不利的話,一樣會轉眼成仇。

  想通了這一點,費嘯猴心底下根本沒把黑霸天和百里張當成真正的朋友看,當然,他做人心計深沉,也不願意得罪他們,日後自有利用他們的地方。一個闖將,決不會總是縮著頭蹲伏在五河原不動。楊子高的死,給他一個教訓,那就是決不在家窩附近做出大案子來,要做案,便到遠處去做,才不會自己伸腿把自己的窩給踢掉。

  不過,對於快馬劉雄,蕭金和馬萬里師徒,以至葛威鎮長,費嘯猴有一股說不出的反感。劉雄這傢伙早年也是江湖出身,一旦吃了糧,便對混世的爺們毫不留情,處處採用趕盡殺絕的手段辦案子,踩在別人血淋淋的腦袋上朝上升遷,揚他的威望,有他在,縣裡各處的草莽人物,全都被壓得不敢亂動彈;自己要想驚天動地的在黑道上揚名立萬、出頭露臉,非要扳倒他不可。蕭金是個拳師,你就教人拳腳就是了,誰知這老傢伙總以白道盟主自居,跟地方上葛威之流的士紳結為一夥,慫恿他們徒眾出來管閒事,專門跟股匪和闖將作對。馬萬里比劉雄給人的威脅更大,若能得著適當的機會,自己也非扳扳他們的頭角不可。至於葛威那紅臉老傢伙,把五河原看守得鐵緊,只讓水清,不讓水渾,一塊古板的木頭,擋著人的前路,要是想闖想混,自然也非踢掉他不可!

  正因為這三方面的力量太大,多少股的瓢把子們想動他們的手,卻都遲遲著不敢動。黑霸天就曾在煙榻上明白的表示過:甭說三方面拉在一起,單就任何一方面來說,想扳動他們都不容易,不光是劉雄,蕭金和馬萬里師徒,葛威鎮長幾個人,而是他們的根扯扯連連的紮得太深了,拔也拔不盡的。

  黑霸天的這層顧慮,不能說沒有道理,這也就是費嘯猴暫時縮頭隱忍的主要緣故。他明白自己一個人既不能盲目硬扳,只有等待機會,使用暗地裡取巧的方法,分別採用不同的手段來對付他們,不留下線索和罪證,至少使官裡握不住直接的把柄,這樣才能顯我費嘯猴的高明來。

  這些事同樣要消消停停的籌謀,不幹便罷,要幹,便得謀得精,算得准,不露形跡,不落空,扳倒一個算一個。當然,要是能先挖出小叫天手裡握著的鉅款,以作萬一圖謀不成遠走高飛之用。他想來想去,仍然決定先從小叫天身上下手最為妥當。

  最先他找他妹子費小花商量,他說:

  「小花,老娘一直罵我浪蕩不成材,楊子高這一死,做哥哥的總算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了!一個闖將再強項,犯下血案來,照樣鬥不過官府和地方,落得橫屍街頭的下場,所以我也寒了心,不打算再闖了。不過,在妹夫店鋪裡掛個名吃幹份兒,長此以往也不是個辦法,如今,如峰的手上寬鬆,你能否跟他商量?替我湊一筆本錢,我想自己找間門面,開個茶館什麼的,勤苦些兒,自己積賺,日後也好替娘養老。」

  「你說這話可是真的?」小花說:「我對你的話,不太敢相信了,這些言語,當年你不是都在娘面前說過?說了一回又一回,押尾你還是個拎匣槍的闖將,逞強施暴,改不掉你的老脾性。」

  「天在我頭頂上!」費嘯猴指著天說:「我要哄你,天打雷劈!你沒想想,我若不改脾性,我費嘯猴還會縮頭蹲在五河原幾個月?我會向你哀懇著討錢花?我把匣槍一拎,出去幹上一票,要多少錢沒有?!……我能向你伸手,業已說明我不想再做案了。」

  費嘯猴這番話,言之成理,不由費小花不信。她當然不願意她的哥哥再去做案,便答應說:

  「只要你真的想改邪歸正,開個茶館,正經過日子,我也不必去找如峰了,我這兒還有些私蓄,交給你拿去做本錢好了。」

  做妹妹的交給他一盒子首飾,一百四十塊銀洋,這筆銀不算少,甭說租間門面開茶館,就是買棟屋也夠了。費嘯猴拿了這筆錢,果然在鄰近南河碼頭不遠的鬧市上押了一幢房子,開起茶館來。他開茶館是表示他有行有業,能夠流水生財,使他在小叫天眼裡成為信得過的戶頭,這樣,他才能使用手段,把那女人拴住。

  茶樓開了張,街坊上的人,看在李如峰的面子上,有送賀聯的,有送條幅的,也有送匾額的,費嘯猴也穿上長衫馬褂,笑臉迎人,樂呵呵的當起老闆來了。

  當他再去小叫天那兒時,女人對他更親昵了,她說:

  「真沒想得到,一個橫衝直撞的亡命徒,如今也會有了行業,幹起老闆來了?我的費大爺,從今而後,我對您可得另眼相看了!」

  「我不改邪歸正行嗎?」費嘯猴說:「難道我願意變成楊子高,橫屍街頭,滿身血窟窿眼兒?!甭看茶樓賺的是小錢,能日進分文,就能積少成多,安安逸逸的養家活口,絕無問題的。」

  「你當了老闆了,打算把我往哪兒擱?」

  「你想我把你往哪兒擱?……想當忙忙碌碌的老闆娘?!」費嘯猴拿話吊著她說:「但我知道,你是幹不慣那一行的,茶館那些粗活,你怎麼幹得來?」

  「老闆娘只是坐櫃收錢,這我還不知道。」女人說:「老闆娘若是一樣的劈柴生火,提壺沖茶,幹那些粗人活計,還叫什麼老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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