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司馬中原 > 闖將 | 上頁 下頁


  「對牛四這種不通情理的蠻漢,也不能太認真,」後來他說:「只要約束他一點,就成了!他說大話,我哪會動火,花和尚魯智深力能倒拔垂楊柳,他也不能把人腦袋打進人的肚裡去,牛四?還差得遠呢!」

  可是,在葛鎮長處斷另一宗案子的時候,方法就不像對紅眼牛四那樣的寬和了。

  南街有個潑婦丁小嫂,她丈夫是個黃瘦孱弱的癆病鬼,家裡開爿豆腐店。丁小嫂人長得並不高大,也瘦精精的,因為沒生過孩子,年紀又輕,看上去仍算有幾分姿色,加上她總是笑瞇瞇的會拋媚眼,女人味又總添了一些。生癆病的丈夫丁小,根本栓拚不住壓不住她,她這個豆腐西施的名聲就在碼頭上傳開了。

  有人說:

  「丁小嫂那娘們也真是太風騷了,人家偷漢子都開後門,她偷漢子大開前門,還把她丈夫留在屋裡。」

  「她怎敢這樣喧囂?她還有婆婆呢!」

  「她那個婆婆,被她逼得擔上擔子,出門賣豆腐去了。」有人說:「她婆婆年老力衰,看媳婦的臉色過日子,丁小本身幹綱不振,她婆婆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樣?她若犯嘀咕,丁小嫂不把她一腳踢出門才怪呢!」

  有關丁小嫂偷漢子的事,並不算是什麼秘密,甚至葛威鎮長也略有所聞,但他並沒把這事當成案子辦,他跟馬萬里表示:女人偷漢子,做丈夫的瞪著眼願戴綠頭巾,他不告,地方上就管不著,誰替丁小去捉姦呢?

  正因為鎮長沒管這檔子事,丁小嫂更是肆無忌憚了,鄰舍看不慣,個個一見著她的影子就掉轉臉去,顯露出不屑的神色來。丁小嫂這個女人,不但偷人養漢,經常換主兒,而且理直氣壯的視為當然。對於街坊鄰舍的閒言閒語,她不但不知收斂,反而走出門來,指桑駡槐,像唱小曲兒一般的流水罵出來。她的臉皮兒白嫩,兩頰生了許多黑雀兒斑,她在駡街的當口,白臉泛紅,使粒粒黑雀斑更加顯明,所以有人說她是又騷又潑又浪的雌貨。

  「你們瞧罷,丁小這個沒骨頭的男人,在她面前像條夾尾巴的狗,總有一天,丁小嫂會跟野男人跑掉的。」

  「她真要跟野男人跑掉也倒罷了!免得騷浪得讓咱們整條街側目。」也有人說:「尤獨她對她婆婆那樣忤逆不孝,實在叫人看了動肝火,……丁小嫂交接的野漢子裡,有好些都是兇神惡煞般的黑道人物,咱們不願多管,你們瞧著好了,日後還會有大風波的。」

  日後有什麼風波是日後的事,至少丁小嫂在眼前犯下了一個大錯,她推倒了她的婆婆,揪住那老婦人的頭髮,把她撞得額頭青腫。受虐待的婆婆一路哭到葛威鎮長的宅子裡,叩頭告了狀,這一來,葛威出面管事了。

  他吩咐鄉隊長馬萬里把那潑婦丁小嫂捆到,吊在宅前的柳樹枒上,鳴鑼聚眾,對一大群街坊說:

  「丁小嫂這個刁惡淫蕩的小娘兒們,她的事,諸位街坊耳聞眼見的,想必都有,我不願管她偷人養漢的事,她找野漢子搗弄,搗掉了底兒是她的事,但她一個做媳婦的,竟敢公然毆打婆婆,她男人不敢管,我要管。我要用濕水的皮鞭猛抽她一百鞭,薄皮棺材我送她一口,抽斷了氣,立刻裝棺,她不死,算她運氣!」

  被吊在樹枒上的丁小嫂,起先還在放刁撒潑,沒口的大罵,並且道出許多野男人的名字來,希望能生出恫嚇,使葛威有了顧忌,不敢動她。

  葛威對她說:

  「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母毒蟲,你想拿你那些野漢子來嚇唬我,告訴你,甭做那個迷夢,你就是把天王老子抬出來,你打了你的婆婆,我就要懲治你!——來人,把皮鞭和棺材都替我準備上來!」

  他這一聲吆喝,立即有鄉丁抬上一隻插了皮鞭的水桶,又有人把一口白木棺材抬到樹邊,掀開了棺材蓋兒。

  「丁小嫂,你聽著,」葛威說:「我要是親自動手打你,甭說一百鞭子,只怕十鞭下去,你就得進棺材去了!如今我仍給你一個反省的機會,我讓你那孱弱沒用的丈夫丁小來打你,要你能活下去,對你婆婆盡孝,你這是犯頭一回,下回就得要你的命啦!」

  說著,他把那潑婦的丈夫丁小找了來,對那三寸釘型的癆病鬼說:

  「我知道你平素不敢打你的老婆,心裡空憋一肚子氣,這一回,我給你一個機會,一個男人可以戴綠帽子,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媳婦虐待你母親,你動手罷!」

  丁小咬著牙掄起鞭子,在眾目睽睽之下,揮鞭猛打他那又忤逆又偷人的老婆,但他身子太弱,前十來下還打得像有些力氣,打到後來,東一鞭,西一鞭,他腳步不穩,氣喘吁吁,滿臉都迸著汗粒兒。

  一百鞭數完,那女人沒有斷氣,丁小的力氣弱,雖沒把女人打死,但也抽得她垂頭嚲頸,遍身沒有一塊好皮肉,僅剩下一口遊漾氣了。

  葛威鎮長不怕丁小嫂的那些野漢子報復,毅然當眾懲治了這個忤逆不孝的潑婦丁小嫂。全五河原的住戶,沒有誰不在背後晃大拇指頭稱讚的,人人都是鼓掌稱快,認為鄉長葛大爺做得對,做得好!

  葛威鎮長幹的這宗事,都還是這個集鎮上零碎的小公案,並沒直接惹到黑道人物的頭上。最為人稱道的,是他奉了官府的命令,協助縣衙辦案的人,捉住了新犯下三條命案的兇手——盜魁楊子高。

  本來,五河原是許多盜魁匪目們公開活動的地方,這些人物去去來來,都帶的有許多護駕和槍枝,大夥兒全明白他們是幹什麼的,但縣裡沒張緝拿告示,他們在當地又沒犯案子,葛威和馬萬里都沒動過他們,不但如此,彼此還經常碰面。

  楊子高在五河原居民的眼裡,是個出名的闖將。所謂的闖將,就是意指莽而悍、毒而辣、單行獨闖的土匪。這些人物既沒有機會像歷史上的李自成、張獻忠那樣闖出大氣候,自號稱王,當然只能稱為闖將了。

  這一類被目為闖家的人物,不止是楊子高一個,另外還有朱小麻臉、刁二殺豬的、費嘯猴好些人,但要以楊子高的名頭最為響亮,混的資格也最老。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闖將要比股匪頭目更難惹,更可怕,因為他們憑著一管匣槍,一匹快馬,到處闖蕩,一句話說得不投機,拔槍就殺,楊子高更是一個蠻悍的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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