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深夜與早晨的周記 | 上頁 下頁
四十


  本來已醉在歌聲內眯起了眼,眼睛只有一線縫隙微張,卻看到有飛濺的水滴飄過,那是水仙啊,有著少女的形態。

  地是所有水源的創造者,帶給人類活著的靈感,也引領人類走向仙界的頂峰。那種至善至美,是所有生命的渴望,滋潤著乾涸的靈魂,跟隨她,生命便有希望。然後又飛來Sylph,那自我燃亮的小神仙,她的頭髮她的翅膀她的身軀像把燒不盡的火焰,光芒由她體內散發,照亮了四周。

  她拍動著煙花似的翅膀,飛舞在他的眼前。轉了個姿勢,原本的煙花便變成火焰,紅色的火向上飛噴,他連忙把頭一縮,她便笑了,笑聲把火舌上下跳彈著,嬌豔而美麗。

  後來,連Argea也出現,她是命運仙女,由流轉的河水和濕潤溫柔的土壤中生長出來,透明的翅膀伸得很高,面容和略瘦的身形呈現微透的藍色,時而微笑時而衰愁,就如所有生命的命運。

  她只是定定的望著他。忽然,他悲哀了。他問:「你又為人我命運安排了什麼?」

  她再凝視他的眼睛,不久,他便人睡了。

  一睡熟便有夢。是一個少女的背部,抵擋著黑暗,她穿著校服,垂頭在書寫。他在夢中一直只站在她身後,他看著她在寫呀寫,既不見她的臉,也不聞她的聲音,但那就是她。他知道。

  寫著寫著,她的背影微微抖動,他知道,她哭了。

  為什麼哭?

  她沒回答他,一直抖動著纖瘦的背。

  他非常非常之哀傷。他為了她的命運,也為了自己的。

  仍在夢中。但他明白了命運仙女的凝視,她把少女的命運交付了他。

  屏息靜氣了一秒,他決定接受。也就安然睡去,沉睡之中,有一個蘊含大意義的微笑。

  加柔收到周記看到老師給她的說話後,一看而知,老師自己也有說不出口的慘痛。

  她合上了周記,在監獄中發了一陣子呆。她懷疑這世界上所有人最少也有兩副面孔,一副用來見人,另外一副,只留給自己……和一個特別的人。

  又抑或,全世界也可以把痛與哭都放到臉上,只是她與老師這麼不幸運。

  老師在若無其事地講解Listening考試的要訣,她望著她的老師,就那樣憐愛起來。他是一個大男人,卻令她覺得,非愛憐他不可。

  之後一連幾天,她也在想著好不好在下一篇周記向老師試探他的事情。然而,加柔沒料到的是,即將發生事情的是她。

  某天放學回家,奶奶告訴她:「加柔,兩星期後父親來探望你。」

  她放下書包,定了定神,回頭問奶奶:「母親也來吧!」

  「你母親不會來,只是你父親回來,說是找份好工作。」

  加柔立刻全身冰冷,血液凝結在血管之內,首個反應是:請告訴我,這只是夢境中的對白。

  奶奶走進廚房。加柔轉身,呆呆然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緩緩的,她走近床邊,坐下來。

  怎可能,他一個人回來?

  他回來幹什麼?找什麼工作?不如找死更好吧。

  她的面色變了,蒼白得如她背後的白牆。

  她開始魂不守舍。一盆碗碟她重複清洗六、七次,忘記關水喉,沒有洗澡、洗頭的意欲,不想溫習,覺得世界末日正在來臨。

  這根本是應付不了的事。心理生理都敵不過,只想嘔,大力大力的嘔。

  兩星期後,那個人便回來,該怎麼算?

  上課時她集中不到精神,對著Mr.DamonChiu也一樣。

  加柔眼光光的,聽不進講課,看不懂黑板的字,魂離體外般驚粟。

  老師發現了,但又沒機會問候她。他以為,只是一般學生那種不在狀態。他不會知道,是怎樣的一回事。

  回家對著周記簿,她忽然什麼也不想寫。還寫什麼?

  都大難臨頭了,還有興致與別人訴心事嗎?她不想說心事,不想討好原本意欲討好的人,她只想伏在案頭哭,卻又哭不出來。

  情緒一直繃緊下去,坐在書桌前有沒有三小時了?腦袋很實,胸口問,又想嘔。

  但沒有東西可以吐出來,重複來回望著紙和筆,眼珠轉來轉去,忽然,她決定這樣寫:老師:我是一個大話精,你認為怎樣?

  我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個人,我把自己裝扮得太好了。

  你討厭我了,是嗎?

  如果上帝具的要滅亡人類,他會第一個剷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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