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深夜與早晨的周記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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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否明白,加柔當老師看著這小段文字,他看到的是他自己。 加柔沒料到吧,他最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麼,他也不是別人所想的那個人,他可以一天變換多個身份。他今天在這學校教書,稱作Mr.DamonChiu,但明天,他可以改變成Mr.MichaelChan。 他今天沒變,只是因為沒事情要讓他轉變,沒恐懼迫他逃避,他便依然是Mr.DamonChiu。 老師開始真正投人地關心加柔,她真的與眾不同,而且他相信,她是複雜的。宛如花間的小神仙,有光明的翅膀,亦有黑暗的。但再黑暗的壞翅膀,都有哀傷而令人同情的使命。 他喜歡她,她是他耳畔的歌聲,她是他的鏡子。縱然,連她也不知道。 就在一天放學之前,老師把正要走出校門的加柔叫停,「樂加柔,請等等。」加柔轉過臉來,已經過了數天,她的臉色一直的壞下去。陽光之下無遮無擋,那種蒼白,無人的氣息顯露無遺。 老師也嚇了一跳。 他對她說:「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望著老師,她知道他來關心她,可是她就是說不出任何內心的話來,連感激他的關心她也做不到。溜出嘴邊的反而是:「你究竟在說什麼?你知不知你在說什麼?你以為你有能力幫我嗎?你什麼也不是,你什麼也不知,你只是個無謂人!」沒間斷地說出來,一口氣的,伴著那木無表情的臉。臉的深層可有怨意、傷痛、恐懼?但他都看不到,他只看到一張貼上臉譜的臉。木頭人上有一張臉。 太出乎意料,她這種反應,溫文甜美的女孩子變成一張臉譜。他說不出話來,只看著她轉身走出校門。 曾經,很多很多年前,有人說過他的母親有一張觀音般美麗的瞼,他一直聽著聽著,也一直記在心中。啊,母親的臉是觀音的臉,觀音的臉也就是母親的瞼。兩者二合為一,從此便成了真理,而根本,他從沒看過觀音,連一尊觀世音像也沒緣觀看。他所知的「真理」從沒有辯證的機會。 而加柔這張算是怎樣的臉?像威尼斯的那種白麵譜,埋葬七情六欲的那種。 恐懼在心中蔓延,在陽光之下滋生著以倍數繁殖。 如果擁有觀音的臉的母親也可以對他那麼狠,擁有畫譜的臉的少女,又會怎樣處治他? 真是可怕的難測。 他轉身走進學校大堂。 有一年,是八歲抑或十歲?他曾經為了一間學校的大堂而感動,他感受到當中的尊貴與美好,因為實在大好太好了,他自覺襯不起,於是,惟有又換一個身份。那是RelvinKoo抑或MarkJacobs? 他走到有瓦遮頭的地方。他忽然知道,所有事情都是連在一起的。母親與他,他與少女,他們分享著一條命。 坐到書桌前的一刻,他落下淚來,不知不覺的,有一行眼淚。 應不應驚喜?她也來分享他的命運。 加柔在回家途中一點一滴把表情放緩,她沒理會她剛才怎樣對待老師。或許傷害了他,但怕什麼?有人由遠方而來傷害她,她怕什麼率先傷害別人一番?她才不希望在這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受傷害。 她但覺,她變成另一個人。壞的因數都被培育出來。 今個星期日,父親便由三藩市回來,什麼也不可以做,只是乾等,乾巴巴等死。 加柔花了心思想著扭轉這恐懼的方法,譬如一百零一種謀殺父親的方法。落毒、用鐵線勒死、放毒蜘蛛咬、淋強水、強喂強水、斬死、餵食安眠藥、推落樓、放煤氣、燒炭…… 她寫在紙上,然後又擦掉。不是因為她放棄謀殺他這念頭,而是她認為這些方法行不通。全部不會成功。 氣餒了。她伏在那一行一行的謀殺構思上歎了口氣。 一天一天的過,已是星期六。爺爺奶奶愉快地期待兒子的來臨,執拾客房,又醃雞、煲湯,加柔站在他們身後觀看,簡直與看恐怖片無異。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坐在書桌前,無心機做功課,數學不想做,物理又不耐煩。不如寫一篇周記。 老師的臉掠過腦海。好,既然你那麼想知,我便給你機會去知:老師:你叫我詳細說清楚一點,但我怎能說得太清楚。上一篇周記是上一篇的事,是上星期的,而這一篇,是今個星期的。星期六我寫了,星期一才交給你,你星期二才會看吧?但星期二,已經太遲了。父親星期日晚便會回來。 我怎能詳細告訴你呢,今次的事都未發生,發生了的,我一想起便作嘔,有時候會頭痛,有時候又胃痛。總之,都是痛,很痛。 老師,今天是星期六,而星期日,我的父親便會回來了。 老師,你的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他對你很好嗎?你的母親也對你很好吧?你是那麼好的老師,你身邊的人對你一定很好。 所以,你無任何恐懼吧?我從來不見老師的臉上有恐懼。老師,你是保護女孩的男人啊! 我很恐懼,未發生已經恐懼。 老師,我的手很痛。原來頭痛胃痛之外,我的手也會痛。老師,如果我真的把秘密告訴你,你會怎樣看我?你會不會怪責我? 我已經不懂得分辨了,誰我對我好,誰我對我不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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