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深雪 > 二姝夢 | 上頁 下頁


  在那一刻,我熱淚盈眶,多久了沒這樣觸動過。阿光這番話,叫我安心了許久許久。我的下半生,終於有人願意照顧吧!居然,有一個男人,肯真誠地與我建立真正的關係。

  起初,我們的確很好。就像一對戀愛中的男女,我們儘量投入對方的生活。我與他的同事、家人朋友混熟;而他,亦陪我看看電影與畫展。我知他不喜歡這些活動,但他願意陪伴我,這已叫我很快樂。

  但後來,當然就不一樣啦,變得只有我遷就他,他不再遷就我。

  我不怪責他,他工作辛苦,下班之後只想以他喜歡的生活方式消磨,於是他會打麻雀、打桌球、看足球比賽、到桑拿浴室。我真的不介意。我介意的是,他因為無法同化我而遷怒於我。

  有一次我在閱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我對於當中「永劫回歸」的概念消化不到因而我就在他跟前說起來:「我看不明白作者的理論,看了五頁,還是不明所以。」

  阿光就說:「你這種人簡直自討苦吃!」

  他的表情鄙夷又醜惡。

  我非常愕然。我還以為,他會溫柔地把我的書捧到他眼前,努力地為我理解那些不明白之處。我想不到結果只是換來他的嘲笑。

  不久之後我生日,你猜他送了什麼給我?一隻Hello Kitty布偶和一盒金莎朱古力。

  我靜默了半分鐘,然後我決定,我要裝出笑臉。

  我不忍心令他丟臉,於是,我選擇不去抗拒。當然,我失望極了。原來我在他心目中,只是一名配Hello Kitty與金莎朱古力的女孩子。

  我很想告訴他我不是,但怎開口?

  其實,他無理由不知道的吧。他清楚我平日看什麼書,到哪裡看電影。只是,他不認為愛我,就要靠近我的心。

  張三李四是這樣對待女朋友,他就有樣學樣了。阿光的姨丈常常毒打他的阿姨,大概阿光認為男人不打女人,那個女人已是撿到寶。

  慢慢,我就明白我與阿光的靈魂不會有溝通。

  我們是兩種人。我不欣賞他的生活態度、圈子,他又不屑理會我對生活的要求。兩個人走在一起,並沒有互相融合與調和。他是他、我是我。

  太奇怪了吧?這個男人有心與我結婚,卻又無心理會我是個怎樣的人。

  有一次,我跟看他出席他同事的卡拉OK聚會,我一如平日,都是靜悄悄的。我喝看可樂,望著那數名男同事,然後我猜想,當中可會有任何一人,能與我真正溝通得到。或許,那個戴眼鏡的會欣賞爵士樂的幽怨;而穿粉藍色恤衫的,讀過James Joyce的《尤裡西斯》;胖胖的那位會不會渴望到南美洲探索古瑪雅文明?或許笑起來便看見爆牙的那名男生是印象派的支持者。

  不知道呢!世界上,會否有一個男人,他既愛我,又能與我溝通?

  愈想愈不快樂。然後我看見,穿粉藍色恤衫那名男士所帶來的女伴,似乎也不享受是次聚會,她的神情冷冷的、輕蔑的,時不時強顏歡笑。

  她看上去很矜貴,衣飾很講究,坐姿斯文優雅像個大家閨秀。她見我瞪看她來看,便朝我輕輕一笑。

  我與她交換了微笑。我可以肯定,她與我同樣感到格格不入。

  與阿光一起,完全叫我領會到何謂寂寞。心靈不能交流,做任何事也有形無神。

  我不快樂,但我亦無勇氣離開。我失去他,便難以再找到另一個願意認真的男朋友。我很明白現在的男人那些只求刹那快樂的品行,他們都不希望結婚。

  是我沒用。不滿足、不快樂,但又無資格離開。

  那麼,阿光,你為何不自殺身亡,若然你死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順擺脫你。我無能力跟你分手,因為我知道,如果是我離開,我會後悔。但要是你死了!就再沒什麼後悔不後悔。

  你肯死,就乾淨俐落。

  我們久不久會租住那些小酒店度週末。阿光愛躺在床上喝啤酒看電視。電視播出歐洲的旅遊片段,當中有一幕是街頭藝術家在拉奏小提琴,行人走過時會拋下金錢。看到這裡我的心不住地牽動,這情景這氣氛,多麼的浪漫呀!我未到過歐洲,但我嚮往到不得了。

  是在此時,阿光說:「這些乞丐,我見一個打一個。」

  他喝了口啤酒,表情像個流氓。

  我的心,瞬即冰寒起來,我完全不能接受這種反應。

  一股猛烈的衝動激蕩心間,我相信,我的表情變了,呼吸亦開始不暢順。我很想開口罵他,但一如以往,我開不了口。

  我僵硬地躺在他身邊,我的頭仍然枕在他的臂彎中。我的眼眶溫熱了,我忍看快要滴下來的眼淚。

  我深呼吸叫自己冷靜。然後,我的視線隨意地落在房間的窗戶之上。頃刻,我湧出了一個念頭:「為何!你不去跳樓死?」

  接下來我的視線放到橫樑之上。我的心又說:「又或是,吊頸死?」

  當眼睛掃向床邊的玻璃杯時,打滾在唇邊的是這一句:「不如,割脈死吧!」

  那是我第一次萌生殺掉阿光的衝動。而自此,如何逼他自殺、如何幹掉他這些念頭,無時無刻都在我心中徘徊。

  揮之不去。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求求你。

  給我死掉。

  明不明白我的難受?

  你們會否支持我?

  天啊!

  那一天當我捧著一本葉慈的詩集來看之時,阿光忽然伸過手來把我的書搶走,他說:「你不知道我星期三跑馬的嗎?」

  我咬住唇,委屈得很。

  「看書看書看書!輸了的話由你來賠嗎?」

  我走進浴室,對著鏡子掩臉落淚。怎可能,怎可離……

  不如在浴缸中淹死他。

  其實,剛才做愛的時候,我早已經想用枕頭捂死他。

  怎可能這個男人會是我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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