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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異鄉的賭徒(1)


  文/桂文亞

  她赤足盤坐在小房間的地毯上。

  淺棕色臉龐垂著兩根麻花辮,閃動一雙大黑眼。「我的寫作,完全是游於藝。是玩,就是玩,寫完了,我的事情也了結了。我從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的讀者,也很少想到稿費,但是,文章登出來,看排版鉛字,是一種快樂。」三毛,異鄉的流浪者,僕僕風塵地回來了。

  這晚,她穿著白色麻紗綴花上衣,藍色牛仔褲,手腕上套著一對凹凸雕刻的銀鐲,比起照片,本人更顯得慧黠、靈秀。

  「我最喜歡做印地安人。」她笑著說。

  膚色、裝扮,的確使她像個印地安少女,然而,舉止神態,又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吉普賽。

  她原本不打算回來。原因是情緒上好不容易安定住,馬上又換環境,難免會很激動,另方面,也恐怕把撒哈拉沙漠裡培養出來的清朗性情,攪混了。

  畢竟,還是回來了。其中一個實際理由是:暫別荷西,可以減少他失業後的心理和經濟負擔。

  撒哈拉沙漠是世界最大的沙漠,總面積八百萬平方公里,西屬撒哈拉是其中一部份,占地二十六萬六千平方公里。

  摩洛哥和茅利塔里亞瓜分西屬撒哈拉以前,它是西班牙的一省,位於非洲西北海岸,摩洛哥之南,東北與阿爾及利亞一部分接壤。人口包括阿拉伯、北非回教土人Berber和西班牙人。

  這片僅有七萬人的大漠,終年乏雨,黃沙漫漫,深沉而獷偉。一個年輕的中國女孩子,跋涉萬里關山。生活在那樣艱巨的環境裡,不能不說是奇異而勇敢的抉擇。《白手成家》一文裡,她提到過:「不記得那一年,我無意間翻到一本美國《國家地理雜誌》,那期書裡,正好介紹撒哈拉沙漠。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擇的,屬於前世回憶似的鄉愁,就莫名其妙,毫無保留的交給了那一片陌生的天地。」

  那時候,她就想,如果去,自己很可能成為中國第一個踏上撒哈拉土地的女孩子。

  「我當時的一大願望是橫渡撒哈拉。可是,一旦面對它,我才發現,這樣的想法很天真。」

  她形容剛去沙漠的感覺,是一種極度的「文化驚駭」。她不能說他們落後,因為落後是比較,但對於那樣的生活方式,的確非常吃驚,甚至帶著點後悔。

  三個月後,她與荷西結婚了,還是決定留下來。「好奇心上,當然可以得到很大的滿足,因為,所看的一切都是自己從來不知道的——大地的本身,就把你帶入一個異境裡。不過,心情卻極端苦悶。」

  她發現自己退步很多,荷西下班回來,不是說:早上水停了,去隔壁提水,就是買了便宜的西瓜,東西又漲價了。生活上最起碼的欠缺,造成了情趣的枯竭。

  「為了補救,我們買了很多有關已婚婦女的心理學書籍——的確,很多心理上的問題都發生在自己身上。」感情適應上的困難,使她一度想與荷西分開。

  「不是吵架,」她說:「是對婚姻生活的失望,而這種失望是我造成的。荷西要娶的我,絕不是那時候的我。當時的情況,幾乎陷入絕境。」

  荷西上班了,她被封閉在家裡,熱風似火般燃燒,鄰居們無話可談。

  「我非常苦,非常寂寞,甚至發生這樣孩子氣的事:荷西上班,我把門一擋,眼淚就流下來了。我說:『荷西,你不許去,你一定不許去,你去,我就拿刀殺你!』」然後,她笑起來了,露出參差可愛的牙齒。

  荷西還是走了。她只有呆坐地上,面對幹禿禿,沒有糊水泥的牆。

  長期觀察一種風俗之後,和做遊客的心情不一樣了。她細細想,一個一個想,生活裡的枝枝葉葉,之後,提起已經停了十年的筆,寫下沙漠生活中第一個故事:《中國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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