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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船人看黃鶴樓(4)


  我趕快跑到視窗去張望一下,那天太陽果然是西邊出來的。

  「好了,看過太陽了。什麼事?卡門,你樣品寄了沒有?那張東西要再打一次。」

  「沒有,明天一定寄出。陳小姐,我們這裡有封中文信,看不懂,請你幫忙來念一下好嗎?」

  「可以啦!今天腦筋不靈,明天才看得懂中文,明天一定,再見!再見!」

  過了五分鐘艾先生又打電話來了。「陳小姐,請你千萬幫忙,我們不懂中文。」

  我聽了他的電話心中倒是感觸萬分,平日去催事情,他總是三拖四拖,給他生意做還看他那個臉色。他太太有一日看見我手上的臺灣玉手鐲,把玩了半天,三毛做人一向海派,脫下來往她手腕上一套,送了。一批皮貨被拖得那麼久沒對我說一句好話,今天居然也懂得求人了。

  「這樣吧!我正在忙著煮飯,你送來怎麼樣?」

  「我也走不開,還是你來吧!」

  「不來,為了皮貨,車費都跑掉銀行的一半存款了。」

  「陳小姐,我們平日難道不是朋友嗎?」

  「不太清楚,你比我更明白這個問題。」

  「好吧,告訴你,是跟皮貨有關的信——」

  三毛電話一丟,抓起大衣就跑,一想廚房裡還在煮飯,又跑回去關火。

  跑進艾先生的辦公室一面打招呼一面抓起桌上的信就看。

  黃鶴樓上看翻船

  「你念出來啊!」他催我。

  「好,我念——敬啟者——」

  「念西班牙文啊,唉,真要命!」我從來沒有看艾先生那麼著急過。

  「敬啟者:本公司透過西班牙經濟文化中心介紹,向西班牙×××公司採購商品之事……」三毛一面大聲口譯西班牙文,一面暗叫有趣,念到個中曲曲折折的經過,三毛偷看了艾先生的窘態一眼,接著插了一句:「哈,原來你們欠對方這些錢,全不是你們告訴我的那麼回事嘛!跟你們做生意也真辛苦,自己貨不交,又要對方的錢——」

  我的心情簡直是「黃鶴樓上看翻船」,幸災樂禍,艾先生不理,做個手勢叫我譯下去。「——有關皮貨部分,本公司已初步同意,如貴公司歸還過去向本公司所支取的××元美金的款項,本公司願再開信用狀……」

  三毛譯到此地聲音越來越小,而艾先生興奮得站起來,一拍桌子,大叫:「真的?真的?沒有譯錯嗎?他們還肯跟我們做生意嗎?太好了,太好了——」

  我有氣無力的癱在椅子上:「但願是譯錯了。」他完全忘記我了,大聲叫秘書:「卡門,卡門,趕快打電話告訴工廠——」

  好吧!大江東去浪淘盡……手中抓著的信被我在掌中捏得稀爛。從另外一間傳過來卡門打電話的聲音。「是,是,真是好消息,我們也很高興。陳小姐要的貨?沒關係,馬上再做一批給她,不會,她不會生氣,中文信就是她給譯的……」

  精神虐待,我還會再「從」頭來過嗎?

  一刀一刀刺死他

  我慢慢的站起來,將捏成一團的信塞在艾先生的西裝口袋裡,再用手輕輕的替他拍拍平。「你,好好保管這張寶貝——」我用平平常常的語氣對他講這幾句話,眼睛卻飛出小刀子,一刀一刀刺死他。

  「陳小姐,你總得同情我,對方不要了,你自己說要,我當然想早些脫手,現在他們又要了,我們欠人的錢,總得跟他們做,唉,你看,你生氣了——」

  「我不在乎你跟誰做,照這封中文來信的內容看來,你們自己人將生意搞得一塌糊塗,現在對方肯跟你再合作,是東方人的氣量大,實在太抬舉你了。」

  「陳小姐,你馬上再訂貨,價錢好商量,二十天給你,二十四小時空運大阪,好吧?」

  我拿起大衣、皮包,向他搖搖手:「艾先生,狼來了的遊戲不好玩。」

  他呆掉了,氣氣的看著我。我慢慢的走出去,經過打字機,我在紙上敲了一個M。(西班牙人懂我這M是指什麼,我從來不講粗話,但我會寫。)

  雄心又起

  經過這次生意之後,三毛心灰意懶。「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又過起半嬉皮的日子了。上課,教書,看看電影,借鄰居的狗散步,跟朋友去學生區唱歌喝葡萄酒,再不然一本惠特曼的西班牙文譯本《草葉集》,在床上看到深夜。沒有生意沒有煩惱,但心中不知怎的有些悵然。生活裡缺了些什麼?

  前一陣郵局送來包裹通知單,領回來一看,是讀者寄來的精美手工藝,要這個三毛服務站試試運氣。我把玩著美麗的樣品,做生意的雄心萬丈又復活了,打電話給另外一個朋友。

  「馬丁先生,我是三毛,您好,謝謝,我也很好。想見見你,是,有樣品請您看看,一起吃中飯嗎,好,我現在就去您辦公室——」

  我一面插熨斗,一面去衣櫃裡找衣服,心情又開朗起來。出門時抱著樣品的盒子,自言自語——「來吧!小東西,我們再去試試運氣。啊!天涼好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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