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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船人看黃鶴樓(3)


  吃回頭草的好馬

  那天回家又想了一夜,不行,還要跟臺北朋友們商量一下。

  一星期後回信來了——「三毛:你實在笨得出人想像之外,當然不能給日方直接知道廠商。現在你快找一家信得過的西班牙貿易商,工廠傭金給他們賺,我們此地叫日方直接開LA*酶靼嘌潰滴頤是沒什麼好賺的,事實上那張LA*美鋨ㄎ頤翹ū弊鬧屑錢,你怎麼拿到這筆錢再匯來給我們,要看你三毛的本事了。要做得穩。不要給人吃掉。我們急著等你的資料來,怎麼那麼慢。」

  隔一日,三毛再去找梅先生。

  「梅先生,這筆生意原來就是你的,我們再來合作吧!」

  「浪子回頭,好,知道你一個做不來的。我們去吃晚飯再談。」

  這頓飯吃得全沒味道,胃隱隱作痛。三毛原是介紹生意,現在涎著臉扮吃回頭草的好馬狀,丟臉透了。

  「梅先生,口頭講是不能算數的,何況你現在喝了酒。我要日本開出LA*茫忝鞘眨藺C出貨就開支票給我。我告訴你臺北該得的利潤,我們私底下再去律師那裡公證一下這張支票和另簽一張合約書,支票日期填出貨第二日的,再怎麼信不過你,我也沒法想了,同意嗎?」

  「好,一言為定。」

  吃完飯帳單送上來了,我們兩人對看一眼,都不肯去碰它。「梅,你是男士,不要忘了風度。」他瞪了我一眼,慢吞吞的掏口袋付帳。

  出了餐館我說:「好,再談吧!我回去了。」梅先生不肯。他說:「談得很好,我們去慶祝。」

  「不慶祝,臺北沒賣,日本也沒說妥,廠方資料不全,根本只是開始,你慶祝什麼?」

  真想打他一個耳光

  他將車一開開到夜總會去。好吧,捨命陪君子,只此一次。梅先生在夜總會裡並不跳舞,他一杯又一杯的喝著酒。「梅,你喝酒為什麼來這裡喝?這裡多貴你不是不知道。」

  「好,不喝了,我們來跳舞。」

  我看他已站不穩了,將他袖子一拉,他就跌在沙發上不動了,開始打起盹兒來。我推推他,再也推不醒了。「梅,醒醒,我要回去了。」他張開一隻眼睛看了我一秒鐘,又睡了。我叫來茶房,站起來整整長裙。

  「我先走了,這位先生醒的時候會付帳,如果打烊了他還不醒,你們隨便處理他好了。」茶房滿臉窘態,急得不知怎麼辦才好。

  「小姐,對不起,請你付帳,你看,我不能跟經理交代,對不起!」

  三毛雖是窮人,面子可要得很。「好吧!不要緊,帳單拿給我。」一看帳單,一張千元大鈔不夠,再付一張,找下來的錢只夠給小費。回頭看了一眼梅先生,裝醉裝得像真的一樣,恨不得打他一個耳光!

  出了夜總會,一面散步一面找計程車,心裡想,沒關係,沒關係,生意做成就賺了。再一想,咦,不對吧,臺北賺,工廠賺,現在傭金給梅先生公司賺,三毛呢?沒有人告訴我三毛賺什麼,咦,不對勁啊。

  這批生意拖了很久,日方感興趣趕在春天之前賣,要看貨,此地西班牙人睡睡午覺,喝喝咖啡,慢吞吞,沒有賺錢的精神,找梅公司去催,仍然沒有什麼下文。三毛頭發急白了快十分之一,被迫染了兩次。臺北一天一封信,我是看信就頭痛,這種不負責任的事也會出在三毛身上,實在是慚愧極了。平日教書、念書、看電影、洗衣、做飯之外少得可憐的時間就是搞這批貨。樣品做好了,扣子十天不釘上,氣極真想不做了。

  滿天都是皮貨

  「陳小姐,千萬不要生氣,明天你去梅先生公司,什麼都弄好了,這一次包裝重量都可以弄好了,明天一定。」工廠的秘書小姐說。

  明天去公司,一看律師、會計師、梅的合夥人全在,我倒是嚇了一跳。悄悄的問秘書小姐:「幹嘛啊!都來齊了。」秘書小姐回答我:「他們拆夥了,是上次那批生意做壞的,他們怪來怪去,梅退股今天簽字。」

  我一聽簡直晴天霹靂。「我的貨呢——」這時梅先生出來了,他將公事包一提,大衣一穿,跟我握握手:「我們的生意,你跟艾先生再談,我從現在起不再是本公司負責人了。」我進艾先生辦公室,握握手,又開始了。

  「艾先生,這筆生意認公司不認人,我們照過去談妥的辦——」

  「當然,當然,您肯幫忙,多謝多謝!」

  以後快十天找不到艾先生,人呢?去南美跑生意了,誰負責公司?沒有人,對不起!真是怪事到處有,不及此地多。每天睡覺之前,看看未複的臺北來信,歎口氣,將信推得遠一點,服粒安眠藥睡覺。夢中漫天的皮貨在飛,而我正坐在一件美麗的鹿皮披風上,向日本慢慢的駛去——明天才看得懂中文

  又過了十天左右,每天早晨、中午、下午總在打電話找工廠,找艾先生,資料總是東缺西缺。世上有三毛這樣的笨人嗎?世上有西班牙人那麼偷懶的人嗎?兩者都不多見。

  有這麼一日,艾先生的秘書小姐打電話來給三毛,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卡門,是你啊,請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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