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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手成家(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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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不知道我手裡老是拎著的東西是什麼,他伸頭過來一看,嚇了天大的一跳,一把將枕頭套抱在胸口,又一面伸手掏口袋,付清了商店的錢。 等我們到了外面時,他才輕聲問我:「你哪里弄來的那麼多錢?怎麼放在枕頭套裡也不講一聲。」 「是爸爸給我的,我都帶來了。」 荷西繃著臉不響,我在風裡定定的望著他。 「我想——我想,你不可能習慣長住沙漠的,你旅行結束,我就辭工,一起走吧!」 「為什麼?我抱怨了什麼?你為什麼要辭工作?」荷西拍拍枕頭套,對我很忍耐的笑了笑。 「你的來撒哈拉,是一件表面倔強而內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會厭它。你有那麼多錢,你的日子不會肯跟別人一樣過。」 「錢不是我的,是父親的,我不用。」 「那好,明天早晨我們就存進銀行,你——今後就用我賺的薪水過日子,好歹都要過下去。」 我聽見他的話,幾乎憤怒起來。這麼多年的相識,這麼多國家單獨的流浪,就為了這一點錢,到頭來我在他眼裡還是個沒有份量的虛榮女子。我想反擊他,但是沒有開口,我的潛力,將來的生活會為我證明出來的。現在多講都是白費口舌。 那第一個星期五的夜間,我果然坐了一輛朋馳大橋車回墳場區的家來。 沙漠的第一夜,我縮在睡袋裡,荷西包著薄薄的毯子,在近乎零度的氣溫下,我們只在水泥地上鋪了帳篷的一塊帆布,凍到天亮。 星期六的早晨,我們去鎮上法院申請結婚的事情,又買了一個價格貴得沒有道理的床墊,床架是不去夢想了。 荷西在市政府申請送水時,我又去買了五大張沙哈拉威人用的粗草席、一個鍋、四個盤子、叉匙各兩份,刀,我們兩個現成的合起來有十一把,都可當菜刀用,所以不再買。又買了水桶、掃把、刷子、衣夾、肥皂、油米糖醋…… 東西貴得令人灰心,我拿著荷西給我薄薄的一疊錢,不敢再買下去。 父親的錢,進了中央銀行的定期存戶,要半年後才可動用,利息是零點四六。 中午回家來,方才去拜訪了房東一家,他是個很慷慨的沙哈拉威人,起碼第一次的印象彼此都很好。 我們借了他半桶水,荷西在天臺上清洗大水桶內的髒東西,我先煮飯,米熟了,倒出來,再用同樣的鍋做了半隻雞。 坐在草席上吃飯時,荷西說:「白飯你撒了鹽嗎?」「沒有啊,用房東借的水做的。」 我們這才想起來,阿雍的水是深井裡抽出來的濃咸水,不是淡水。 荷西平日在公司吃飯,自然不會想到這件事。 那個家,雖然買了一些東西,但是看得見的只是地上鋪滿的席子,我們整個週末都在洗掃工作,天窗的洞洞裡,開始有吱吱怪叫的沙哈拉威小孩子們在探頭探腦。*** 星期天晚上,荷西要離家去磷礦工地了,我問他明日下午來不來,他說要來的,他工作的地方,與我們租的房子有快一百公里來回的路程。 那個家,只有週末的時候才有男主人,平日荷西下班了趕回來,夜深了,再坐交通車回宿舍。我白天一個人去鎮上,午後不熱了也會有沙哈拉威鄰居來。 結婚的文件弄得很慢。我經過外籍軍團退休司令的介紹,常常跟了賣水的大卡車,去附近幾百里方圓的沙漠賓士,夜間我自己搭帳篷睡在遊牧民族的附近,因為軍團司令的關照,沒有人敢動我。我總也會帶了白糖、尼龍龜線、藥、煙之類的東西送給一無所有的居民。 只有在深入大漠裡,看日出日落時一群群飛奔野羚羊的美景時,我的心才忘記了現實生活的枯燥和艱苦。這樣過了兩個月獨自常常出鎮去旅行的日子。 結婚的事在我們馬德里原戶籍地區法院公告時,我知道我快真正安定下來了。 家,也突然成了一個離不開的地方。 那只我們的山羊,每次我去捉來擠奶,它都要跳起來用角頂我,我每天要買很多的牧草和麥子給它吃,房東還是不很高興我們借他的羊欄。 有的時候,我去晚了一點,羊奶早已被房東的太太擠光了。我很想愛護這只羊,但是它不肯認我,也不認荷西,結果我們就將它送給房東了,不再去勉強它。 *** 結婚前那一陣,荷西為了多賺錢,夜班也代人上,他日以繼夜的工作,我們無法常常見面。家,沒有他來,我許多粗重的事也自己動手做了。 鄰近除了沙哈拉威人之外,也住了一家西班牙人,這個太太是個健悍的卡納利群島來的女人。 每次她去買淡水,總是約了我一起去。 走路去時水箱是空的,當然跟得上她的步子。 等到買好十公升的淡水,我總是叫她先走。 「你那麼沒有用?這一生難道沒有提過水嗎?」她大聲嘲笑我。 「我——這個很重,你先走——別等我。」 灼人的烈日下,我雙手提著水箱的柄,走四五步,就停下來,喘一口氣,再提十幾步,再停,再走,汗流如雨,脊椎痛得發抖,面紅耳赤,步子也軟了,而家,還是遠遠的一個小黑點,似乎永遠不會走到。 提水到家,我馬上平躺在席子上,這樣我的脊椎就可以少痛一些。 有時候煤氣用完了,我沒有氣力將空桶拖去鎮上換,計程車要先走路到鎮上去叫,我又懶得去。 於是,我常常借了鄰居的鐵皮炭爐子,蹲在門外扇火,煙嗆得眼淚流個不停。 在這種時候,我總慶倖我的母親沒有千里眼,不然,她美麗的面頰要為她最愛的女兒浸濕了——我的女兒是我們捧在手裡,掌上明珠也似的扶養大的啊!她一定會這樣軟弱的哭出來。 我並不氣餒,人,多幾種生活的經驗總是可貴的事。 結婚前,如果荷西在加班,我就坐在席子上,聽窗外吹過如泣如訴的風聲。 家裡沒有書報,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吃飯坐在地上,睡覺換一個房間再躺在地上的床墊。 牆在中午是燙手的,在夜間是冰涼的。電,運氣好時會來,大半是沒有電。黃昏來了,我就望著那個四方的大洞,看灰沙靜悄悄的像粉一樣撒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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