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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教室像遊樂場(1)


  當我的車子開進校園中去找停車位時,同學阿敏的身影正在一棵樹下掠過。我把車子鎖好,發足狂奔,開始追人,口裡叫著他的名字。追到阿敏時,拍的打他一下,這才一同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上學不過三五次,對於這種學校生活已經著了迷。初上課時以為功課簡單,抱著輕敵的自在而去。每週幾堂課事實上算不得什麼,老師愛琳也是個不逼人的好傢伙。可是課後的作業留得那麼多,幾十頁的習題加上一個短篇小說分析,那不上課的日子就有得忙了。

  我覺得,自己還是個很實心的人,文法填充每一條都好好寫,小說裡的單字也是查得完全瞭解才去教室。這樣認真的念書,雖然什麼目的也沒有,還是當它一回事似的在做,做得像真的一樣,比較好玩。

  我在教室裡掛外套,放書籍,再把一大盤各色糖果放在桌上,這才對阿敏說:「剛才停車場邊的那只松鼠又出來了,看到沒有?」

  阿敏聽不懂松鼠這個英文字,我就形容給他聽:「是一種樹林裡的小動物,有著長——長——毛——毛的尾巴,它吃東西時,像這樣……」說著丟了一顆糖給六十歲的阿敏,接著自己剝一顆,做松鼠吃東西的樣子。阿敏就懂了。這時第三個同學走進教室;必然是我們這三個最早到。伊朗女同學一進來就喊:「快點,拿來抄。」我把習題向她一推,她不講話,口裡咬著水果糖,嘩嘩抄我的作業。

  在我們教室的玻璃門上,學校貼了一張醒目的告示,嚴重警告:「在這個區域裡,絕對禁止食物、飲料,更不許抽煙。」

  上學的第一天,大家都做到了,除了那個頭髮上打大蝴蝶結的以色列同學阿雅拉。

  阿雅拉念書時含含糊糊的,我問她:「你怎麼了?」她把舌頭向我一伸,上面一塊糖果。我們的老師愛琳在第二節課時,開始斜坐在大家的橢圓形桌子上,手裡一罐「七喜汽水」。

  當我發現老師的飲料時,心裡十分興奮,從此以後,每次上課都帶一大盤糖果。

  彩色的東西一進教室,大家都變成了小孩子,在裡面挑挑揀揀的,玩得像真的一樣。老師對於糖果也有偏愛,上課上到一半,會停,走上來剝一顆紅白相間的薄荷糖,再上。於是我們全班念書時口裡都是含含糊糊的,可是大家都能懂。

  在這個班上,日本女同學是客氣的,我供應每天三塊美金的甜蜜,她們就來加茶水和紙杯子。這一來教室裡每個人都有了各自的茶葉包。老師特別告訴我們,在走廊轉角處有個飲水機——熱水。就這樣,我們在那「絕對不許」的告示下做文盲,包括老師。

  在我們的班上,還是有小圈圈的。坐在長桌兩端的人,各自講話。同國籍的,不肯用英文。害羞的根本很安靜。男生只有三個,都是女生主動去照顧他們,不然男生不敢吃東西。

  我的座位就在桌子的中間,所以左邊、右邊、對面、旁邊的同學,都可以去四面八方的講話。下了課,在走廊上抽煙時,往往只拉了愛琳,那種時刻,講的內容就不同。什麼亨利·詹姆斯,費滋傑羅,福克納,海明威……這些作家的東西,只有跟老師談談,心裡才舒暢。

  上課的情形是這樣的:先講十分鐘閒話,同時彼此觀賞當日衣著,那日穿得特美的同學,就得站起來轉一圈,這時大家讚歎一番。衣服看過了,就去弄茶水,如果當日老師又烘了個「香蕉蛋糕」來,還得分紙盤子。等到大家終於把心安定時,才開始輪流做文法句子。萬一有一個同學不懂,全班集中精神教這一個。等到好不容易弄懂了,已經可以下課。

  第二堂必有一張漫畫,影印好了的,分給同學。畫是這種的:畫著一個人躺在地上死了,旁邊員警在交談。其中一景是個員警的手槍還在冒煙。開槍的員警說:「什麼,一個遊客?我以為是個恐怖分子呢。」

  遊客和恐怖分子這兩個字發音很接近,就給誤打死了,背景是影射蘇俄的那種俄式建築。

  同學們看了這張漫畫,都會笑一陣。不笑的屬於英文特糟的兩三個,大家又去把他們教成會笑,這二十分鐘又過去了。

  接下來一同讀個短篇小說。

  我在這短篇小說上占了大便宜,是因為老師拿來給我們念的故事,我全部念過,雖然如此,絕對不會殺風景,把結局給講出來,甚而不告訴他人——這種故事我早就看過了。

  看故事時大家像演廣播劇,每一小段由同學自動讀,每個人的瞭解程度和文學修養在這時一目了然。碰到精彩的小說時,教室裡一片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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