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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24日上午,迦薩走廊

  從耶路撤冷到迦薩佔領區只是一百公里的路程,但怎麼去呢?租輛車開去,但開著以色列牌照的車進入巴勒斯坦人的地盤,有被亂石打死的可能。唯一的辦法是將車開到邊界再換當地車。

  公路在高高低低的沙礫丘陵上蜿蜒。出發之前,讀到《耶路撒冷郵報》:審判節星期五當天清晨二時起關閉所有通往「區域」(以色列人不用「佔領」這個詞)的關口,因為據說恐怖份子可能在節日中有所行動,抗議以巴協定。瓦立每天早上從佔領區出來到耶路撒冷工作,今早就差點不讓出來。瓦立是我的翻譯。

  遠遠看到關口,瓦立就把「記者用車」的牌子放在車窗,持槍士兵檢查別人的證件,揮揮手讓我們過去。一過邊界,瓦立就把一條頭巾——跟阿拉法特頭上那一塊一模一樣的頭巾——展開在車窗上,避免那個以色列車牌所可能帶來的麻煩。

  邊界附近有個加油站。我們換車。所有的外國記者都將這兒當換車站。迦薩走廊,這塊被以色列佔領了26年流了不少血的地方,就在眼前。

  沙,到處都是沙,建築、馬路、汽車、樹,全都是灰撲撲、髒兮兮的。垃圾堆在路上,看得出範圍越來越大。臭水溝沿著街道,騾車在沙路上軋出凹凸不平的軌跡。這是一個極端貧窮的都市,這是一個沒有人在收垃圾、管理所謂公共設施的都市。

  80多萬戰爭難民住在這裡,構成世界上最大的難民營。聯合國為難民蓋了簡陋的房子,但是難民營和正常市區的差別不大,都那麼殘破灰敗。路,大多是沙或土路,披著頭巾長袍的女人圍成一圈聊天,就坐在土上。

  前面有輛軍用吉普車,上面坐著全身武裝的以色列士兵。吉普車速度極慢,瓦立把車慢下。

  「規定,」他解釋,「軍車不准超,會被當作挑釁的動作。」

  轉角,士兵在路檢。巴勒斯坦人一一呈上證件。這個鏡頭,讓我想起當年佔領北平的日本兵檢查北平居民的歷史。一個士兵看到我們的記者車,揮揮手要我們超車通過。

  「他們不希望外人看到這裡的情況。」瓦立說。

  路上全是泥坑和無處可去的垃圾,家家戶戶的牆上,全是一種骯髒的五顏六色的塗鴉,政治塗鴉。26年淪陷生涯,壁上塗鴉顯然是一種控制不住的「言論自由」。

  兩個星期前,迦薩人沖上街擁抱自己的鄰居:迦薩要還給巴勒斯坦了!家家戶戶飄著巴勒斯坦人的旗幟。沒有旗的人,就把自己家門、圍牆、電線杆塗成旗子的顏色。許多旗子顯然是趕工製造的,應該是綠色的一道竟然是青色、藍色。

  沒有什麼樹,沒有球場、沒有電影院、沒有市立圖書館、沒有百貨店、沒有公共汽車:……這是一個貧窮的都市,而由於被敵人長期佔領,這也是一個沒有人在作公共設施和投資的都市。

  垃圾的範圍不斷的擴大、擴大……

  索非第達(33歲,巴勒斯坦解放組織PLO迦薩支部發言人)

  問:請介紹一下你自己。

  答:我生在迦薩難民營。後來在貝魯特阿拉伯大學讀社會學的時候,加入了抵抗組織。後來被抓了,被以色列人關了12年,今年四月才放出來。

  問:迦薩的巴解組織做些什麼事?

  答:現在最忙的是舉辦各種說明會,幫助老百姓理解阿拉法特(他今天在北京你知道嗎?)的和平計畫,爭取群眾的支持。另外,譬如說,我們得趕制國旗,一夜之間需要幾千面國旗分發。反正,我們執行阿拉法特從突尼斯交代下的政策。

  問:對這個以巴協議,你最大的憂慮是什麼?

  答:最擔心的是以色列兩年之後又是大患,新選政府上臺不知是否還繼續這個和談政策,這我擔心。

  問:你自己這邊的意見分裂你就不擔心嗎?

  答:不怎麼擔心。我們的激進派是少數,支持阿拉法特的是大多數。和約簽定那天你看看迦薩的街道,真正是舉國歡騰。我們是有民意後盾的。

  問:被關了12年,你現在最憧憬的前途是什麼?

  答:是建國,建立巴勒斯坦人自己的國家,是盡一切力量建立一個民主自由的巴勒斯坦國。

  問:對不起,這是不是一個不現實的夢想,因為在現有的20來個阿拉伯人所建的國家裡,還沒有一個是民主國家?

  答:那當然還只是個夢想,但是巴勒斯坦人所受的磨難壓迫超過所有其他阿拉伯人——或許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會更努力的朝容忍、民主的方向走。

  阿亞朱義(藥劑師,65歲,屬激進派伊斯蘭抵抗運動Hamas)

  問:不支持阿拉法特的以巴協定?為什麼?

  答:當然反對,絕對反對。我們要全部的巴勒斯坦,不是只有約旦河西岸和迦薩佔領區而已!這是我們的世世代代生長的聖地,是我們的,不是猶太人的,每一寸都要爭回來!阿拉法特不能說,我們現在較弱,所以就妥協,要一兩塊地回來就算了。你要知道,眼光要拉遠,我們這一代弱,下一代不見得弱,下下一代有可能強。我們這一代爭不過以色列,下一代要繼續作戰,一代之後還有一代,永遠戰鬥下去,一直到我們收復河山。阿拉法特沒有權力因為一時權宜就把巴勒斯坦人的祖產給讓出去了。

  問:好,你反對這個和談,那麼你們Hamas有什麼提得出來可以取代的主張呢?光反對沒有用吧?

  答:阿拉法特根本什麼也沒賺到。迦薩還給我們,可不是以色列什麼善意回報。他可是因為我們的反抗太強烈了,他覺得太頭疼,犧牲太大,他早想脫手了,阿拉法特還以為他得了個大獎。

  說什麼過渡期看我們有沒有能力自治,我們當然能自己管自己的事,你看看我們有那麼多阿拉伯國家早已存在,說什麼觀察、什麼過渡!

  問:你還是不曾回答我的問題:你們提得出什麼更好的方案?

  答:唯一的回答,就是「抵抗到底」!這是我們的權利。

  問:您的「抵抗」是什麼意思?包括恐怖暗殺?

  答:我不稱它為「恐怖」。這是我們的國土,為了奪回自己的國土而奮鬥,你不能稱它為「恐怖」活動。我們拒絕被佔領,任何和「佔領」有關的人,都是我們抵抗的目標!

  問:你們的最終目標是什麼?把猶太人全部趕走?

  答:他們可以留下來,做為巴勒斯坦國的少數民族。巴勒斯坦土地——包括全部的耶路撒冷——都是我們的。他們可以留下來做「巴勒斯坦人」,由我們來保障他們平等的權利。

  問:也就是說,在這個土地問題上,你們沒有任何妥協餘地?

  答:沒有。而且任何妥協都一定會失敗,你看著吧!阿拉法特這個妥協命令也不會太長。我們不會讓出任何一分一寸的土地。

  有人進來買藥,藥劑師站起身來,我伸出右手想和他道別,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懸空的手。我懂了,這又是一個拒絕和女人握手的人。

  他不知道他和他的敵人在某些方面非常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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