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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異鄉(2)


  老鄉

  白洋澱上為我們撐船的是個河北老鄉,赤足立在船尾和兩個孩子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著。兩個洋娃娃模樣的孩子出口卻是中國話,老鄉覺得「真逗」。

  「你也會外國話嗎,安安?」老鄉說,邊把船撐進荷叢深處。

  「講兩句來聽聽,安安。」

  船上的人紛紛起身去采蓮蓬,我一路看荷花看得癡迷,此刻,坐在船舷,卻想對這河北老鄉多瞧兩眼。

  這又是塵封記憶裡的「父執輩」哪!那樣熟悉的臉型,連皺紋的密度和紋路都似曾相識;那樣親切的口音,好像隔牆聽熟了的「小毛回家」的呼喊。

  這不是邵伯伯嗎?

  邵伯伯來打麻將,總拎著瓶酒。進門見到四個五個流著鼻涕的小孩,從褲袋裡總掏得出一巴掌黏兮兮、皺巴巴的廉價糖果。他邊喝酒邊打牌,酒喝多了就趴在牌桌上哭,放聲地哭。

  邵伯伯的太大留在河北老家,沒出得來。母親趕雞似地驅逐一堆看熱鬧的孩子;邵伯伯還有個女兒,走的時候才剛生呢!

  有一天,邵伯伯把牌一推,頭栽在桌上,人家以為他又犯了,沒想到他死了。

  走過千山萬水,可還沒見過白洋澱這樣如唐詩境界的景致。低伏的是漣灩的水光,貼著水光的是墨色的蓮葉,參差出水的是鮮綠的荷葉,荷葉往往簇擁著搖曳生風的荷花,襯著荷花的嬌嫩是後面野氣橫生的蘆葦叢,蘆葦叢後就只有那空曠渺茫的天色。

  突然飄起細雨,水面蕩出一圈又一圈紋路細緻的漣漪。

  「安安,你臺灣去過嗎?」船劃出了荷叢。

  「去過呀!我在那裡生的。」

  我倒想知道。邵伯伯是否也來過白洋澱。

  命運

  活著的河北老鄉和死了的邵伯伯,上了火車的母親和沒上火車的哥哥,砸了碗的父親和他來不及一見的「對不起」的母親,存在的和不存在的龍應台與龍應湘,長在德國卻生在臺灣的尚未長大的安安……你說異鄉和故鄉在哪裡開始交叉開始分歧?誰又有選擇的權利?

  所謂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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