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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阿弟恐懼地搖著頭。

  范斌絕望地把頭埋在雙手中,扯著自己的頭髮,背部激動地抽搐著。

  「我不是想你繼續受折磨,我……我不能殺人!」

  「阿弟,這不是殺人,這是讓我解脫!我也不是承擔不起肉體上的苦楚,我只是不想寧三看到最後的醜惡。那是……一截殘餘的、沒有人需要的生命!這麼的拖下去,寧三終於會知道,那時她的痛苦更多。我的痛苦更多!這些日子,根本是上天留下來嘲笑愚弄我們的尾巴!維持這段生命根本是罪惡!怎麼沒有人瞭解?沒有人明白?阿弟,幫助我做我自己的主宰!在一般人眼中,這也許是想也不應該想的事,但是在我們眼中,這不過是做自己的主宰那麼簡單而已!」

  「你讓我回家想想!」阿弟苦惱地說:「我實在沒有那個勇氣!雖然,我覺得你說的完全對。」

  範斌長歎一聲:

  「怎麼人總是沒有勇氣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我們真的是命運的木偶嗎?」

  腰腹一陣劇痛,範斌彎了腰,黃豆般大的汗珠滲了一臉,範斌爬在沙發上,幾經掙扎才說得出幾個字:

  「叫!叫傭人替我拿藥……」

  阿弟奔到廚房找傭人,傭人把液狀嗎啡拿來,範斌服下。范斌把頭埋在雙臂裡,伏在沙發上,傭人驚恐地問著:

  「范先生,要不要叫醫生?」

  範斌半呻吟地叫著:

  「不要……不要……阿弟……不要……」

  阿弟跑到沙發旁坐在地上,保護地一手握著範斌的臂,一邊對傭人說:

  「不用叫醫生,我看著他,有事會叫你!」

  傭人紅著眼睛走回廚房。

  阿弟感到范斌每一塊肌肉,都在拉得快要斷裂,對抗著痛苦,阿弟開始領會到範斌的無奈。

  過了半晌,範斌把埋在臂中的臉孔轉過來,阿弟替他揩了滿額的冷汗。

  「你看,我死不了。」範斌苦笑著:「疼痛而已,醫生們看做了,病人一時三刻死不了,習慣上是把病人關進醫院,給他更多的鎮痛劑,病人會在重劑之下迷迷糊糊,消耗那十天半月,油枯燈盡地死去。我不怪醫生,他們也無可奈何。到了我這個地步,進醫院去根本是多餘的事!」

  阿弟瞭解地聽著。

  「所以,阿弟,我們只不過是不做多餘的事而已。他們,小題大做!」

  「寧三……」

  「寧三不需要知道。我不要她回來。」

  「明天?」阿弟冷靜地問。

  「明天。」範斌安詳而堅定地微笑著。

  範斌沉靜而又緊張地等著,象期待個重要的約會。他擔心阿弟改變主意。

  中午的陽光很溫暖,范斌叫傭人拉開了寢室的窗簾,讓陽光灑得一室明麗。

  范斌靠在睡房的沙發上,點了根久已不抽的香煙。

  阿弟挾著些雜誌來了,把安眠藥放在範斌的口袋裡。

  陽光照在範斌的臉上,阿弟第一次看清楚那奪人心魄的五官。範斌抬眼凝視著他,阿弟壓住心裡的激動說:

  「我不會後悔!」

  範斌仍在定睛看著他:

  「這是緣份,不應該後悔。」

  範斌的安詳,令阿弟覺得天地都定在這個凝鏡裡,他不能再看下去:

  「再見了,範斌。」

  範斌沒有說話。阿弟覺得自己沒有了呼吸,他設法不想跟著會發生的事。深深地吸了口氣,阿弟離開了范斌的家,在路上胡亂地走著,走著……

  支開了司機和傭人,范斌翻了一會雜誌,眼前是一片白,他看不下半隻字。

  人死前居然如此無事可做——範斌心裡有個奇怪的聲音在笑。

  方璧君、朱麗莉、文宓、寧三,都象那麼的遙遠,象住在故鄉的舊時人,而他,卻是個歸不得鄉的遊子。

  安眠藥喬在肚子裡,象吞任何藥丸那麼簡單,範斌再抽根煙沖掉白開水的無味。

  煙一陣陣在眼前升起,仿佛是寧三的絲絲秀髮……

  「如今你的發中有我的發,我是下了咒語,你這輩子都被我纏住的了!我也同時下了自己的咒呢!這咒生死不變,我這輩子只屬於你!」

  甯三的話在範斌耳邊細細地縈繞著。

  如果死也會對不起任何人的話,他對不起寧三那不渝之愛,命運奪去他的生命,也奪走了寧三的心,而寧三,還沒有到十八歲!

  範斌再點了一根煙,縷縷輕煙,模糊地勾出寧三的睫毛、眼睛,然後他又看見文宓漸漸飄近的眼睛,方璧君在雨中哭泣,朱麗莉溫柔地握著他的手……

  煙迷迷矇矇地散開,煙裡的臉孔一張張地隱沒,他再努力,也只看見一片漆黑,煙蒂掉在地上,陽光已從四壁中消失。

  【第十章 哀是你們的緣】

  沈休文拆開範斌留下的第三個信封,本來猜想又是給誰送什麼生日禮物,打開了看看,卻是皺起了眉頭。

  五年,足以令人忘記很多東西。沈兄,你想你可不可以代我,把甯三公子、文宓、朱麗莉和方璧君,都約在一個地方?我和她們還有一個約會。人到齊了,請拆我的第四個信封。

  沈休文幾乎想講句粗話,單是找這四個女人夾簽收那一百萬,已害得他奔走了一番,費了不少唇舌,把四個都叫在一起?範斌真的會開玩笑!!

  曾律師進來,看見沈休文桌子上扔了個信封,苦惱地坐著,不禁又好事的問:

  「這回輪列誰生日了?要買什麼禮物?」

  「如果是買禮物那麼簡單便好了!」

  「不是有人生日嗎?」

  「不是!他要我把四個女人約在一起!」

  「這個……這個也真難辦!」曾律師搔著頭皮:「約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

  「他倒沒說,總算他有良心,沒連時間地點都限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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