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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你一點也不老!真的,麗莉,你很漂亮!」

  麗莉感觸起來,眼淚簌簌而下。

  「我是沒有自信心的!要是沒有你在身旁,告訴我我漂亮,我能演戲,我便……我便……」

  「你需要錢嗎?」範斌問。

  麗莉搖搖頭:

  「我儲下了一點,現在也有戲拍。你不要給我!」

  「你從來沒要過我一文錢!」

  「不需要嘛!我花的又不多!」

  範斌又沉默了一陣。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小莉……」

  「你問過了,她爸爸姓黃!」麗莉答得很快。

  「你結了婚不到九個月她使出生!」範斌說。

  「她早產了,頭一胎早產不出奇。老人家是這麼說的。」

  「也許是我傻,」範斌說:「我一直有個感覺……」

  「只因你疼她罷了!女兒不可以亂認的!」

  「你真的沒有騙我?」

  「小莉不可以今天姓黃,明天姓範,我騙你幹什麼!」麗莉低頭揩著淚:「我是正正式式有著丈夫的!」

  「對不起!」

  麗莉感懷身世,更加止不住嗚咽。她從來不敢奢望範斌娶她,雖然,在心底深處,她不是沒希望過,這個願望深藏得連她自己也不敢偷看。想起養尊處優的文宓和甯小姐,她覺得自己卑微如塵埃。

  「回去吧!你這麼哭,怎麼駕車?」

  車子到了範斌門口,範斌已打定了主意:

  「你回家吧,看看小莉,過幾天我再打電話給你。」

  「不,我不回去!誰照顧體?」

  「我精神還好,你先回去看看小莉,她還小,你怎麼放心得下?」

  「那末,我過幾天再來。」

  「好的,我會給你電話。別告訴人見過我!」

  * * *

  回到靜寂的房間,範斌冷靜地想了一下,根本沒有人可以幫助他。麗莉只是驚惶只是哭,一急便拿電話叫醫生,她不是個鎮定的人。誰可以幫助他?誰?

  範斌一夜無眠,他從來沒感到如此無助過,當一個人想生命提早完結時,竟是那麼的無能為力。

  白天到了,範斌呆坐在客廳裡,每分每秒,都是那麼的漫長,死亡,好象是那麼接近,又好象那麼的遙遠,他象個失落在生死界的人,兩邊都不收留他。

  門鈴突然響了,傭人照例說范先生在美國仍沒回來,然而門前的一個聲音卻在長篇大論地解釋著,他聽見「甯小姐」三個字。範斌悄悄地掀開窗簾瞧瞧,原來那是有一面之緣的阿弟,甯三常提起他,範斌早已從寧三口中聽過幾次阿弟關於美麗的理論,範斌亦終於告拆了甯三,阿弟是他們那次反目的中間斡旋人。在范斌印象中,阿弟是個思想特別的大男孩,也是甯三忠實的朋友。

  範斌心念一動,叫傭人讓阿弟進來。

  門開了,範斌詫異地看著捧著一株樹苗的阿弟,阿弟亦詫異地看著坐在所有窗簾都拉上的客廳中的範斌。

  「怎麼你不在蒙古?」

  「怎麼你捧著株樹苗?」

  交換了一個問題,兩個人互相打量了一下。

  「你為什麼會來?」範斌問。

  阿弟捧起了懷中的樹苗:

  「寧三說你去了蒙古拍戲,要去幾個月,她叫我在你門前種株小樹,讓你回來驚喜一下。寧三很多怪主意的!」

  「你交給傭人種便成了!」

  「不!我得親手種,寧三托咐我的!」阿弟說;「怎麼你不在蒙古?」

  「你先種了,回頭我跟你說。」

  阿弟喜孜孜地出去,細心地挖了個洞,把樹苗扶好了,又澆了些水。

  「我們是朋友?」範斌伸出了手,阿弟毫不猶疑地去跟他握了一下。

  「朋友!」阿弟說:「你為什麼不在蒙古?」

  「讓我先問問你:人有沒有權利了結自己的生命9」

  阿弟想了一會:

  「生命不再美麗時,可以的。上天不是我們的主宰,我們自己才是。」

  「寧三也常常這麼說。」

  「所以我跟她很談得來。她很美麗,你也是。」

  「是嗎?」

  「我聽過你所做的事。」

  「你喜歡我嗎?」

  「喜歡。」

  「好,那麼我告訴你為什麼我不在蒙古。」

  範斌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情形告訴他,阿弟聽著,很冷,也很悲哀。

  「我不想坐在這兒等著身體腐壞,等著蒼蠅來嗅我。反正,遲早時候都會到。」

  「既然你不讓寧三知道,為什麼告訴我?」阿弟是個感性的人,他已約略猜到了範斌的意思,臉色嚴重了起來。

  「你肯幫我忙嗎?阿弟,實在沒有人……而我也不能夠……」範斌痛苦地說不下去。

  「我能怎樣幫你忙?」阿弟心中閃過一陣寒意。

  「很簡單,替我買足夠的安眠藥回來。我的傭人和司機絕對不會肯替我辦,而我,又沒有力氣,亦不可能每間藥房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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