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49)_劉以鬯

四九

　　打了幾個電話後，終於證實了沙凡的看法。除了住在九龍鑽石山的杜太外，所有的親友都不接受沙太的「贈送物」。那位住在鑽石山的杜太說：「好的，送給我吧。不過，這幾天實在抽不出時間。那些水桶暫時留在你處，等我有空時，過海來拿。」

　　沙太說：「我就因為水桶佔據的空間太多，才設法將它們送掉的，最好請你在一兩天之內抽空來拿。」

　　「最近，我忙得連氣也透不轉，一兩天之內絕對抽不出空。」

　　「你要是不能在一兩天之內來拿的話，我只好將它們當作垃圾丟掉了。」

　　「既然這樣，你就將它們丟掉吧。」杜太說。

　　沙太放下電話聽筒後，低垂眼波，尋思久久，彷佛有了不能化解的心事似的。沙凡見他如此擔憂，暗覺好笑，進入臥房拿了內衣褲，走去浴室。當他沖過涼出來時，沙太還是那個表情：愁眉不展地坐在那裡。

　　驀地，沙太苦有所獲地「噢」了一聲，說：「有了！低價賣給缸瓦店，明天我去問。」

　　第二天，沙太一早去缸瓦店。

　　缸瓦店就在街市旁邊，規模很小，門口堆滿藍色或橙黃色的膠桶。沙太見此情形，勇氣盡失，呆呆地站在那裡，將視線落在那些膠桶上。她想：「水荒已解除，水桶滯銷，教我怎樣開口？」

　　這樣想時，缸瓦店的老闆笑嘻嘻走出來，走到她面前，問：「買水桶？」

　　「不，不是買水桶。我……我有幾隻水桶，想賣給你們。」

　　「賣給我們？」老闆的笑容頓時消失，用冷若冰塊的口氣說出兩個字，「不要！」

　　沙太用詢問的語調說：「半價賣給你們。」

　　老板正正臉色：「不瞞你說，嘉曼帶來這麼多的雨水，本港的水荒已解除，別說你的水桶，就是我們向廠家定的水桶，現在也想退貨了！」

　　「我願意將水桶半價賣給你。」

　　老闆聽了沙太的話，嗤鼻冷笑。

　　「別說半價，就是五元一隻，我也不要。你看──」他伸手朝那些堆在門前的膠桶一指。「這些水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賣出！」

　　碰了一個釘子，廢然走去街市買菜。在街市買菜時，老是想著同一個問題：「怎樣處理這些水桶？」

　　傍晚時分，沙凡公畢回家，問她：「缸瓦店要不要？」

　　她搖搖頭。

　　沙凡說：「現在該怎麼辦？這些水桶，送不出，賣不掉，總不能老是放在那裡，佔據這麼多的空間。」

　　沙太乜斜著眼珠子，對那些水桶一瞅，負氣地：「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只有兩個辦法可以解決這件事：一，將這些水桶當作垃圾丟掉；二，將它放在客廳裡。」

　　「放在客廳裡？」

　　「我們這層樓，除了客廳還有空間外，再沒有地方放這些東西了。」

　　「客廳裡放了這麼多的水桶，成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相信別的家庭也有，」沙太說。「今年夏天，雨量稀少，使各水塘的存水量比去年同時期少得多，水務局不得不宣佈制水；我們也不能不買水桶！」

　　「我反對。」

　　「反對什麼？」

　　「我反對將水桶放在客廳裡。」

　　「不放在客廳裡，就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放了。」

　　「既然沒有地方放，就將它們當作垃圾丟掉吧！」

　　「但是──」

　　「什麼事？」

　　「現在，水務局雖然放長喉，卻是暫時的。據說，淡水湖的存水量不夠多，過些時日可能會恢復制水。到那時，水桶又可以派用場了！」

　　「這一次，嘉曼帶來這麼多的雨水，哪裡會恢復制水？」

　　「報上有一則新聞，說是水務局恢復制水的可能性相當高。」

　　「就算恢復制水，辦法一定不會像過去那樣嚴厲的，你是常常留意報紙的新聞的，不會不知，嘉曼帶來的大量雨水使本港大部分水塘滿溢了。水塘滿溢後實施制水，情形一定較為緩和。」

　　「只要水務局實施制水，這些水桶還是有用的，」沙太說。

　　沙凡搖搖頭，不同意妻子的看法。他固執地認定：這水桶沒有必要保留。

　　由於沙凡的固執，沙太只好將水桶放在太平梯邊的垃圾籃中。不過，她總覺得將水桶當作垃圾，是一種浪費。不止一次，她在沙凡面前嘀咕：「萬一恢算制水時，你會後悔的。」

　　＊＊＊

　　十月二十八日下午，放工後，沙凡走去搭乘巴士。在巴士站排長龍時，聽別人說：「天文臺懸掛一號風球了！」

　　這是難以置信的：當香港正在鬧水荒的時候，竟一連來了四個颱風。這第四個颱風，名叫「伊蘭」，據說是一個強力颱風，風力甚勁，曾在菲律賓造成相當大的災禍。

　　這天晚上，沙氏一家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從電視新聞的報導中，他們知道這個名叫「伊蘭」的颱風吹襲菲律賓時，二萬五千人無家可歸。

　　「不知道這個颱風會不會吹襲本港？」沙太問。

　　「天文臺不是已經懸掛一號風球了？沙凡反問她。

　　「這個颱風要是吹正香港的話，淡水湖的存水量一定可以激增。問題是：它的風力這樣強勁，萬一正面吹襲，又要帶來許多災禍了！」

　　沙凡想起老Ｃ。

　　「晚報有一個消息，說是麗星樓的住客可以搬回去了，」他說，「從今天下午四時起，他們就可以搬回去了。」

　　「那些麗星樓的住客剛搬回去，天文臺又懸掛一號風球！」沙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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