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42)_劉以鬯

四二

　　§31

　　「快要過中秋節了，」沙太對沙凡說，「需要用的錢很多。」

　　沙凡歎口氣：「今年市面這樣壞，物價又是這樣高，有些不必要的開支，還是省掉吧。」

　　「省掉？怎樣省法？」沙太問，「送禮、節賞、月餅、屋租、管理費、水電費……哪一樣可以省掉？」

　　「至少有兩樣東西可以省？」

　　「哪兩樣東西？」

　　「節禮和月餅。」

　　「孩子喜歡吃月餅，」沙太說，「過節的時候，買幾盒給他們吃，也是應該的。再說，月餅並不貴，不吃，也省不下多少錢。」

　　「能省則省。」

　　「我們要是不買月餅的話，兩個孩子一定要吵的。」

　　沙凡不再說什麼，伸出手去，打開茶几的煙盒，取出一支，點上火。他的心，很亂，不願繼續與妻子談論這個問題。

　　他的視線落在茶几上的日報上，見到一則新聞的標題：「全港實施第一級制水。」

　　看到這標題，彷佛被人刺了一針似的叫起來：「制水了！」

　　「這是意料中的事情，何必大驚小怪？」

　　「有沒有買膠桶？」

　　「沒有。」

　　「制水的時候怎麼可以沒有膠桶？」

　　「現在只實施第一級制水，從上午六時到下午十時都有食水供應，不買膠桶也不成問題。」

　　「聽說下個月就要實施第二級與第三級制水，到那時，沒有膠桶是不行的。」

　　「我打算過了節去買膠桶。」

　　「過了節？」

　　「是的。」

　　「聽說這幾天膠桶的價格正在上漲。」

　　「膠桶有公價，節前或節後去購買都是一樣的，不會吃虧。」

　　沙凡長歎一聲，「想不到又要制水了！」

　　「不落大雨，有什麼辦法？」沙太說。

　　今年夏天的雨量特別少，沒有打過一場風，即使掛三號風球時，也沒有落過大雨。水塘的存水量越來越少，使水務局不能不實施制水。香港已有七年沒有制水了。在這七年中，剛到香港來定居的人也許不知道制水之苦；老香港想起四日放四小時食水的情景，沒有一個不怕。今年雨量特別少，整個夏季沒有打過一場風。打風會帶來別的災禍，大家只希望「打風不成帶來三日雨」。

　　就在水務局實施第一級制水的那一天的晚上，天文臺懸掛一號風球了。

　　收聽電臺的廣播，沙凡夫婦知道有一個名叫「芸蒂」的風姐結集在香港東南不足四百里之處。

　　「會不會打風？」沙太問。

　　「依照目前移動的方向，芸蒂有可能吹來香港。」沙凡說。

　　「每一次打風，總會帶來一些災禍；但是現在，我倒希望颶風會帶來大量雨水。」

　　「打風是可怕的。」

　　「如果大風能夠帶來足以解除水荒的雨量的話，我願意多一次可怕的經驗。」沙太說，「現在，實施第一級制水，供水十六小時，還不至於感到不便；實施第二級與第三級制水時，就苦了！」

　　「現在，已是陽曆九月尾，打風的可能性已不大。過了九月，天氣幹亢，雨水更少，縱有落雨的時候，也不會有豪雨。」

　　「如果芸蒂轉向的話，香港就不會獲得預期的雨量。香港在這幾天內不能獲得預期的雨量，今年冬季，水荒一定會轉趨嚴重。那時候，大家又要吃苦了。」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香港人應該節省用水！」

　　「在這種情況下，要是大家都肯節省用水的話，相信這難關還是可以度過的；反之，要是大家只顧自己的方便，任意浪費食水，不但當局多了一個不易應付的難題；大家也會在嚴厲的制水中受到更大的痛苦。」

　　「希望芸蒂帶來豪雨！」沙太說。

　　「最好是打風不成落三日大雨，」沙凡說，「這樣一來，既可避免發生災禍；水塘的存水量也會增加。」

　　沙太望望窗，說了這麼一句：「今天落過一些雨的。」

　　「雖然落過一些雨，水塘卻沒有什麼進益，」沙凡說，「除非落幾場豪雨，否則，水荒不會解除。」

　　「現在，芸蒂距離本港有多遠？」

　　「三百九十海裡。」

　　「方向呢？」

　　「直指香港。」

　　「這樣說來，落豪雨的可能性很大？」

　　「只要芸蒂繼續朝香港吹來，就有可能落幾場豪雨。」

　　談話到此為止。沙凡點上一支煙，將視線落在電視機的螢光幕上。電視臺正在播映粵語長片，一部具有神話意味的愛情戲。

　　第二天早晨，沙凡一起身就扭開收音機，收聽天氣報告，藉此知道颶風「芸蒂」的動向。

　　沙太從廚房走出，見到沙凡，便問：「怎麼樣？颶風距離本港有多遠？」

　　「四百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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