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41)_劉以鬯

四一

　　§30

　　股市終於出現五年來的新低點，人們對股市的信心幾乎完全失去了。一年半之前，當股市瘋狂上升時，大家都將鈔票換了股票；現在，指數跌到二百三十五點，股票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即使不是白紙；也只是比白紙稍為好一些。

　　沙凡不是一個有錢人。大家都在搶購股票時，他也設法買了幾手。股市不斷下跌時，唯恐虧損太大，他將那幾手股票陸續賣出了。這是過去的事。現在，股市出現新低點，使所有持有股票的人都愁眉不展了，他卻沒有受到壓力。

　　雖然如此，當壞消息接一連二傳來時，他的心也像上了鎖似的。

　　同事們大部分手裡都有股票。股市跌成這個樣子，每一個人的心境都很沉重，使寫字樓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候，不知道誰帶來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說是一家銀行出現擠兌的現象。

　　大家聽了，臉上都出現驚詫的神情。尤其是老葉，緊張得連語調也微微有點發抖：「當真有這樣的事？」

　　「我也不清楚。」沙凡壓低嗓子說。

　　「現在，世界性的經濟不景使許多人都很恐慌；萬一銀行發生擠兌的情形，事情必將引起嚴重的後果。」老葉說。

　　「其實，即使銀行不發生擠兌的情形，人們也相當恐慌了。這些日子，股市跌成這個樣子，人心惶惶，好像誰都失去依憑了。」

　　「如果銀行當真發生擠兌的話，原已不景的工商業一定會遭遇更大的打擊。」

　　「問題是：那家銀行究竟有沒有發生擠兌的情形？」沙凡問。

　　老葉聳聳肩，說：「無風不起浪。」

　　「也許是謠言。現在，市場充滿謠言。」沙凡說。

　　老葉站起身，走去問一位姓周的同事：「聽說有一家銀行發生擠兌？」

　　「是的。」

　　「為什麼？那家銀行怎會發生擠兌的？」

　　「我也不知道。」老周說。

　　問不出要領，老葉回座。雖然他們都有工作要做；這件事卻使寫字樓的氣氛緊張起來。大家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議。到了接近放工的時候，事情還無法證實。

　　「但是，」沙凡問一位姓鄭的同事，「那家銀行既然沒有發生擠兌的情形，怎會有這樣的謠言？」

　　老鄭歎口氣：「這些日子，世界性的經濟衰退使人心一天比一天虛弱。」

　　「這是實情；香港銀行那麼多，為什麼單傳那家銀行發生擠兌？」

　　「有因由的。」

　　「什麼因由？」

　　「前幾天，有一家公司因為在財政上發生問題，發行的股票暫停掛牌。」

　　「這件事，與那家銀行有什麼關係？」沙凡問。

　　「外邊有一種傳說：那家公司曾在那家銀行透支了一筆相當大的數目。」老鄭說。

　　「就算這樣，那家銀行也不至於有問題。」

　　「所以，」老鄭說，「那家銀行根本沒有發生擠兌的情形。」

　　「依我看來，這謠言有極大的可能來自股票市場。」沙凡說。

　　老鄭笑了：「股市原是謠言的集中營。」

　　沙凡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他說：「這種謠言會使整個社會的基礎受到損害。」

　　老鄭聳聳肩。

　　下班後，沙凡走去康樂大廈旁邊的小巴站搭車。在回家的途中一直想著在寫字樓聽到的謠言。他認為：為了一己的利益而製造足以動搖整個社會基礎的謠言是有罪的。現在，香港的工商業因油價上漲而陷於不景，沒有謠言，尚且困難重重；謠言一多，必會受到難複的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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