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31)_劉以鬯

三一

　　§21

　　有一天，沙凡回到家裡，不見亞勇，走去廚房問正在炒菜的妻子：「亞勇還沒有回來？」

　　「回來過，又出街了。」沙太答。

　　「外邊正在落雨。」

　　「我叫他不要出街，他不肯。」

　　「他有什麼事情趕著要做。」

　　「到武館去。」

　　「什麼？」沙凡皺緊眉頭問，「到什麼地方去？」

　　「武館。」

　　「什麼武館？」

　　「我也不清楚。」

　　「他到武館去做什麼？」

　　「練武。」

　　沙凡聽了這話，眉頭皺得更緊，眼珠子骨溜溜的一轉，說：「他從來沒有對我表示過這種意圖。」

　　「這是打鬥片的影響，」沙太說，「亞勇一向是個打鬥片迷。過去，李小龍主演的片子，他至少看三遍。」

　　沙凡歎口氣，說：「他的功課這麼多，不在家裡溫習功課，卻走去武館練武，是不對的。」

　　「等他回來後，你跟他講。」沙太說。

　　沙凡走去沖涼了。沖過涼，吃飯。沙勇仍在武館練武，晚飯也不回來吃。

　　吃過晚飯，看電視。剛扭開電視機，有一家電視臺播映新聞，先映國際新聞；後映本港新聞。有一則本港新聞是報導一宗劫案的，劫案的疑匪有三個，被警方逮捕後於該日上午提堂。螢光幕映出疑匪提堂時的情景。當時，有幾個攝影記者在獵取疑匪的鏡頭，觸怒了三個戴著手銬的疑匪，其中之一居然擺出李三腳式的姿態。

　　見到這一幕，沙凡歎口氣，說：「現在，香港治安壞成這個樣子，青年犯罪數字增加，與打鬥片有關，是一項無可爭辯的事實。」

　　「青年犯罪數字增加與打鬥片有關？」沙太問。

　　「打鬥片實在太多！」沙凡說，「這種打鬥片的製作人，為了爭取較高的票房紀錄，利用攝影技術去塑造一些不真實的英雄人物。」

　　頓了頓，繼續說下去：「年輕人看了太多的打鬥片，將那些銀幕上的英雄當作神來崇拜，迷信這種英雄在銀幕上的拳腳，接受了壞電影的教育，以為拳頭不但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而且可以使他們獲得希望得到的一切。」

　　沙太說：「依我看來，青年犯罪數字增加，有許多因素。」

　　「不錯，因素相當多；不過，主要的因素卻是受了打鬥電影的壞影響。年輕人意志薄弱，容易受感染，多看打鬥電影，將銀幕上的假動作與現實生活揉合在一起，產生了不正確的觀念。這種不正確的觀念在他們的腦子裡生了根，就會引導他們錯誤地做出犯罪的行為。」

　　「打鬥電影實在太多！」

　　「有些打鬥電影不但毫無藝術性，而且連一個完整的故事也沒有，只是從頭打到底，一樣可以賣一百萬！」

　　「現在，聽說打鬥電影已不賣座了。」沙太說。

　　「打鬥電影的產量雖已減少；但是，它的壞影響還是存在的。治安這樣壞，搶劫事件這樣多，說與打鬥電影全無關連，是誰也不會相信的。」沙凡說。

　　「打鬥電影使年輕人對拳頭的力量產生不正確的觀念，確是事實，」沙太說，「前些日子，香港有幾個拳師迷信自己的拳術，走去泰國比賽，被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就是一個顯明的例子。」

　　「總之，打鬥電影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

　　沙太歎了一口氣，不再說什麼。

　　這時候，電視新聞已播完，螢光幕隨之播映國語長片──一部以民初為背景的打鬥片。

　　沙凡站起，悻悻然走去將電視機扭熄。

　　「怎麼啦？」沙太問。

　　「又是打鬥片，有什麼好看？」沙凡說。

　　「但是，」沙太說，「不看打鬥片，還有別的節目可以看。」

　　「我心煩。」

　　「你不要看電視，亞娟要看。」沙太說。

　　沙娟站起身，一邊朝臥房走去，一邊說：「我也不看了。」

　　沙凡點上一支煙，坐下，翻閱晚報，卻不知道報紙上有什麼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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