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30)_劉以鬯

三〇

　　§20

　　因為要大掃除，沙凡必須清理一下舊物了。清理舊物時，發現不少檔已失去繼續保存的價值。在這些不值得保存的檔中，兩份使沙凡有了無限的感慨。

　　第一份是：認購股票的申請書。

　　這份申請書上所有的空白都已填妥；而且附有一張支票。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列有「申請認購被退」理由的信件。在這封信中，列有十六種理由，諸如「信內未附支票」、「支票沒有簽名」、「申請書填寫不全」、「申請書已逾期」、「抽籤不中」之類。沙凡的認購申請書被退回，是因為「抽籤不中」。

　　一年多以前，股市出現前所未有的蓬勃景象。每逢新股上市，人們就會像潮水般走去銀行索取申請書；填妥後，連同支票，又會像潮水般走去銀行投遞。

　　那時候，只要能夠申請到任何一隻新股的股票，立刻可以賺到數以倍計的利潤。

　　正因為這樣，每逢新股上市，只要手頭有些錢的人，誰也不肯錯失賺容易錢的機會。

　　沙凡記得清清楚楚：一年多以前，有一隻華資地產股上市，立刻掀起認購潮。太多的投資者走去滙豐銀行投遞申請書，人龍從銀行排到外邊，一路排到雪廠街。銀行裡邊，則出現了出乎想像的混亂。投遞申請書的人實在太多，連樓梯也擠滿了人。有些女人因皮鞋被踩掉而大聲呼叫；有些健康情況較差的竟因過分的擁擠而暈倒。……

　　當時，人們就是這樣瘋狂地申請認購股票。

　　那種情形，沙凡曾親自經歷過，雖然隔了一年多，仍能記得清清楚楚。

　　現在，回想當時的情景，沙凡不自覺地露了苦笑。恒生指數從千七點跌到千五點，大家都說：「股價低到不可再低，想賺容易錢，就該在這個時候入貨。」

　　恒生指數由千五點跌到千二點，大家都說：「股價低到不可再低，想賺容易錢，就該在這個時候入貨。」

　　恒生指數由千二點跌到千點，大家都說：「股價低到不可再低，想賺容易錢，就該在這個時候入貨。」

　　恒生指數由千點跌到八百點，大家都說：「股價低到不可再低，想賺容易錢，就該在這個時候入貨。」

　　恒生指數由八百跌到六百點，大家都說：「股價低到不可再低，想賺容易錢，就該在這個時候入貨。」

　　恒生指數由六百跌到五百點，大家都說：「股價低到不可再低，想賺容易錢，就該在這個時候入貨。」

　　恒生指數由五百點跌到四百點，大家都說：「股價已見底，在這個時候入貨，必可賺大錢！」

　　但是，恒生指數終於跌破四百點了；而且仍在繼續下跌。

　　在這種情況中，除非手中沒有股票；否則，多多少少會在經濟上受到一些損失。

　　許多股票經紀行申請暫停營業！

　　許多小魚被大魚吃掉了！

　　股市仍會下跌，因為還有相當數目的小魚未被吃掉！

　　所有的小魚被吃掉的時候，就是股市認真回揚的的時候。

　　那時候，另一批小魚又會在大魚嘴前游來遊去，而不知自身處境的危險。……

　　想到這些，沙凡深深歎口氣。

　　他不是一個有錢人，雖然也曾買過股票，吃的虧終究不大。不過，在過去一年多的時間中，指數曾經兜了一個大圈，由四百多點開始，一路冒升到一千七百多點；然後又從一千七百多點滑落，一路跌到三百多點。……這一次的經歷，對香港人來說，等於做了一場噩夢。

　　現在，在清理舊物時，見到那份被退回的認購股票申請書，前事舊影，頓時兜上心頭，不能沒有感慨。

　　另一份引起痛苦回憶的文件是：清盆人召開銀會債權人會議的通知書。

　　沙凡記得清楚：那是一九七二年十月的一個下午，許多銀會的債權人齊集在大會堂九樓的北演講室，個個懷著焦急的心情，希望這一次的會議能夠產生一個追討會銀的辦法。

　　會議結束，每一個人的心境都很沉重。

　　這些都是小市民，將歷年的積蓄作為會銀繳給銀會，希望藉此保值，想不到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沙凡也曾參加過銀會，受到的損失雖不大，看到這份通知書，回想當時的情景，不能不感歎。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