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16)_劉以鬯

一六

　　坐在車廂裡，沙太抬頭望望廉租屋。廉租屋深暗如墨，只有極少數的窗子裡有燭光。那些蠟燭發散出來的光線，昏黃不明，微弱得可憐。

　　「不知道我們家裡會不會停電？」沙太問。

　　「鰂魚湧大概不會是例外。」

　　「要是停電的話，就不能搭乘電梯了。」

　　「不能搭乘電梯，可以從太平梯走上去。」

　　「不能，不能。」

　　「為什麼？」

　　「香港治安這樣壞，不停電的時候，從太平梯走上去，還不成問題；現在停電了，摸黑上樓，有極大的可能會遇到劫匪。」

　　沙凡取出煙盒，點上一支煙：「回到家，看過情形再說吧。也許我們那裡不停電。」

　　沙太望望碼頭。

　　碼頭黑黝黝的，與平時習見的情形大不相同。憑藉海鮮檔的燈光，沙太見到黑黝黝的碼頭裡仍有人群猶如潮水般湧出。

　　更多的人走來搭乘巴士。

　　車廂頓時熱鬧起來。

　　乘客們七嘴八舌，都在談論停電的事。沒有人知道停電的原因，大家嘩啦嘩啦地作了一些毫無根據的猜測。

　　使大家感到憂慮的是，停了電之後的治安。有一個講話聲音特別響的人說：「不停電，尚且到處發生劫案；現在停了電，等於給劫匪一種保護，使他們更加便於行事！」

　　於是，話題從停電轉到治安。

　　提到現階段的治安，大家都有太多的怨言。有一個老頭子，抖著聲音告訴大家：他的兒子，在三個月之前，從銀行提了一筆款子回家，走上樓梯，遇到劫匪，因為不甘損失，被劫匪刺死了！

　　一個肥胖得近乎臃腫的中年婦人告訴大家：她已兩次遇到劫匪，一次在街市；一次在電梯裡。

　　一個提著書包的學生告訴大家：半個月之前，有五個劫匪闖入他們的家，將他們家裡的現款與首飾搶去了。

　　這時候，司機進入駕駛位元，發動引擎，將巴士朝英皇道駛去。

　　有些乘客仍在談論香港的治安問題；但是，沙太的注意力卻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

　　窗外，並不是一片漆黑的。

　　除了街燈外，有些建築物依舊像平時那樣，燈光通明。

　　「不是全區停電。」沙太說。

　　「是的，有些建築物並沒有受到停電影響。」沙凡說。

　　「希望我們住的地方不停電。」

　　「停電的範圍相當大。」沙凡說。

　　「使我不明白的是：同一個區域內的建築物為什麼有的停電，有的不停？」

　　「我也不知道。」

　　巴士朝鰂魚湧駛去時，車廂裡的乘客仍在談論治安問題。

　　「為什麼當局不拿出有效的辦法來？」大聲公問。

　　「當局不是推行過撲滅罪行運動了？」老頭子用揶揄的口氣說。

　　胖婦說：「撲滅罪行運動並沒有撲滅罪行，反而使罪行增加了。」

　　巴士抵達鰂魚湧，沙凡夫婦下車。有些建築物並未受到停電的影響；但是大部分建築物都沒有燈光。沙凡他們住的那幢大廈也沒有。

　　走入大廈，管理處點著兩支蠟燭，雖然昏黃不明，總比一片漆黑好。

　　電梯口聚著一群人。

　　有一個女人在埋怨：「消防局的車子怎麼還沒有來？」

　　看更人大聲說：「早已打過電話！」

　　有個中年男子用微弱的聲調說：「停電的區域相當大，消防局的工作人員一定忙得連氣也透不過了。」

　　沙凡走近人群，憑著管理處的燭光見到鄰人王伯，問：「出了什麼事？」

　　「有兩個孩子在電梯裡。」王伯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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