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15)_劉以鬯

一五

　　§8

　　星期六，有人請沙凡夫婦到九龍一家酒樓去吃晚飯。由於當局實施燈光管制，請客的人提早六點半入席。

　　沙凡搭乘天星小輪過海，在尖沙嘴計程車候車處輪車。雖然六點剛過，天色已暗。

　　「為了節省燃料，應該恢復夏令時間。」沙凡說。

　　「節省燃料，單靠政府的法例，不會得到太大的效果，」沙太說。「如果香港市民肯協力節省用油的話，這難關必可度過。譬如說：有車階級少游車河；或者每一個家庭少開一兩盞電燈，就可以省下不少燃料。」

　　「夜香港原是很美麗的；但是現在……」沙凡歎了一口氣。

　　「表面上的美麗，有什麼用？」沙太說，「幾年前，即使深更半夜在偏靜的街道上行走，也不會想到遇劫的事；現在，搭巴士、搭電梯、入公廁，甚至在鬧市行走，都有可能遇到劫匪。像這樣的社會，外表的美麗有什麼用。那種美麗，猶如花紙一般，將醜惡包裹起來，不讓別人見到醜惡。」

　　沙凡聳聳肩。

　　計程車很少。

　　九龍的計程車似乎比港島少。在港島，除了交更時間，搭乘計程車，一不會有什麼困難；在九龍，搭乘計程車，總要浪費相當多的時間才可以搭到。

　　沙凡夫婦在候車處等了一刻鐘左右，才輪到一輛。當他們抵達酒樓時，六點半已過。

　　客人們已入席。沙凡夫婦不得不同主人道歉，並說出遲到的理由。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鐘頭。席散，大家匆匆離去。雖然距離熄燈還有兩個多鐘頭。大家總覺得坐在家裡比較安全。

　　沙凡夫婦雇車到紅磡去搭乘渡海小輪。進入碼頭，買一份晚報。沙凡喜歡坐在小輪上閱讀報紙。

　　從紅磡到北角，搭乘小輪，需時一刻鐘左右，利用這段時間閱讀報紙，是最適當的。不閱讀報紙，就會覺得無聊。

　　當他正在閱讀「港聞版」時，渡輪已駛近北角碼頭。零亂的腳步聲，使沙凡吃了一驚。他放下手裡的報紙，抬起頭，望望前邊，幾十個搭客聚集在船頭，擠在船窗邊，觀望窗外的景物。這種突然形成的情勢，引起沙凡的好奇。

　　「出了什麼事？」他問。

　　「不知道。」沙太答。

　　這時候，更多的搭客擁向前艙，伸長脖子，觀看窗外的景物。

　　「他們在看什麼？」沙凡問。

　　「不知道。」沙太答。

　　沙凡好奇心起，走去窗邊觀看窗外的情景。使他感到驚詫的是：整個北角區變成黑暗世界了，不但沿海的貨倉漆黑，連廉租屋區也沒有燈火。這種情景，是很少出現的。因此，使大部分搭客都感到好奇。

　　「連碼頭也不見了！」甲說。

　　「見不到碼頭，渡輪怎能靠岸？」乙問。

　　「碼頭上沒有燈火，」甲說。

　　「還有一盞燈亮著！」乙伸手一指。

　　「是的，我也見到了，」甲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乙問。

　　「停電。」甲說。

　　「我當然也知道停電；不過，怎會停電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燈光管制？」

　　「不，不是燈光管制。」乙說，「燈光管制規定在十點半熄燈；但是現在，才不過八點半。」

　　「是的，八點半是不會熄燈的。」

　　「既然這樣，岸上怎麼會一片漆黑？」

　　「誰知道？」

　　「在黑暗中，渡輪靠攏碼頭時會不會發生危險？」

　　「碼頭上還亮著一盞燈。」

　　「單靠一盞燈的微弱光芒，不會有什麼幫助。」

　　渡輪泊碼頭時，並沒有出現驚險的事情。

　　摸黑走出碼頭，連石級也見不到。沙凡夫婦隨著人群走出碼頭時，特別小心。由於周圍沒有燈光，必須用腳去搜索石級。

　　走出碼頭，發現整個廉租屋村也是黑黝黝的，只有海邊的海鮮檔有燈光。

　　巴士總站也沒有燈火。不過，大部分巴士的車廂卻亮著燈。

　　在黑暗中，即使最微弱的光線也會給人以一種安全感。沙凡夫婦見到巴士有燈，就在黑暗中穿過馬路，走去搭乘巴士。

　　因為是總站，巴士停在那裡，雖然允許乘客上車，卻不馬上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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