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11)_劉以鬯

一一

　　沙凡捉住她的手臂，對她說：「要走，一起走！」然後轉過臉對沙勇與沙娟說：「回去吧！」沙娟點點頭。沙勇搖搖頭。

　　「你們先回去，我要在這裡看大巡遊！」沙勇說。

　　沙凡見他如此固執，倒也有點惱怒了，拉著沙娟，陪妻子擠出人堆。

　　走到漆鹹道，才雇到的士。進入車廂後，沙太仍在嘀咕，說是那對皮鞋是新買的，少了一隻，就要另買一對。

　　回到家，沙娟立刻扭開電視機。沙太走去沖涼。沙凡則坐在沙發上吸煙。

　　電視臺仍在轉播大巡遊。

　　電視機顯示的大巡遊情景，是如此的美麗，使沙娟忍不住說了這樣的話：「剛才，我們做了一件蠢事。我們原無必要走去人多擠塞的彌敦道的。坐在家裡看電視轉播，不但舒適；而且看得更清楚。」

　　正在吸煙的沙凡，聽了沙娟的話，點點頭。「是的，」他說，「剛才，我們實在沒有必要走去彌敦道的。」

　　「阿哥真傻！」

　　「精力過剩的人，有時總會做些愚蠢的事情出來。」沙凡狠狠吸了一口已吸去半截的香煙，鼻孔就像煙囪般冒出兩條煙龍。

　　這時，螢光幕出現一輛裝置得非常美麗的花車。車上有耀眼的燈飾，也有打扮得十分花枝招展的美女。車子的形狀變成一條鯉魚；「鯉」與「利」同音，討個好口彩，在平坦的柏油路面駛過時，引起許多觀眾的好奇；但沒有掌聲與喝采。

　　沙凡心裡很明白，因為這是一家證券交易所的花車。花車上還用忽明忽暗的電燈顯示指數由五百點升上千七點，甚至千七點以上。

　　這原是大部分香港居民的願望。

　　但是，花車是花車；事實是事實。花車上的燈飾顯示指數在直線上升，並不等於實際的指數也在上升。相反，人們見到這輛花車時，總不免有點悲哀。指數千七點，已變成一種痛苦的回憶。許多人在千七點時買入的股票，現在，只剩一二成了。

　　甜夢變成惡夢。

　　在參觀花車大巡遊時，見到這樣的花車，當然沒有心情鼓掌或喝采。

　　大巡遊結束時，沙太扭熄電視機，對沙娟說：「時候已不早，你應該睡了。」

　　「讓我再看一會。」沙娟說。

　　「睡吧，」沙太說，「不要養成遲睡的習慣。」

　　「阿哥還沒有回來。」

　　「大巡遊已結束，他就會回來的。你先回房去睡。」沙太說。

　　「讓我再看一個節目。」沙娟懇求。

　　「不行，」沙太說，「明天是星期一，你要返學，不能睡得太遲。」

　　沒有辦法，沙娟只好回房安睡。事實上，在彌敦道看花車時，耗損不少精力，需要用睡眠補償。因此，一合眼，就沉沉入睡。睡後，做了一場夢，夢見許多花車猶如遊樂場的旋轉木馬一般兜過來；兜過去。……

　　然後她被客廳裡的談話聲吵醒。

　　父親：「為什麼不喊？」

　　哥哥：「近處沒有員警。」

　　父親：「不管有沒有員警，既然遇劫，就該喊叫！」

　　哥哥：「劫匪手裡有刀。」

　　母親：「除了身上的五十元，還有別的損失嗎？我的意思是：手錶有沒有被搶走？」

　　哥哥：「也被搶去了。」

　　父親怒責：「現錢與手錶都被搶去，你竟不喊不叫？」

　　哥哥：「劫匪手裡有刀。」

　　父親：「就算劫匪有刀，你也應該喊叫的！報紙上常常刊出新聞，證明事主喊叫，破案的機會比較大。」

　　母親：「我不贊成喊叫。喊叫非常危險。」

　　父親：「有什麼危險？」

　　母親：「有許多事主受傷，都是因為反抗的關係。」

　　父親：「反抗與吶喊不同。」

　　母親：「話雖如此，我依舊認為：喊叫是十分危險的。」……

　　接著一片沉靜。沙娟側轉身子，睡著了，進入另一個夢境。

　　沙娟夢見地震：整幢大廈搖呀晃的，不但玻璃杯裡的茶潑翻了；連掛在牆上的字畫與擺設也掉落在地。這是非常可怕的景象，從未經驗過。

　　「我怕！」沙娟抱住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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