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半島(10)_劉以鬯

一〇

　　§6

　　星期日，沙凡與兩個孩子在「海運大廈」的「美心餐廳」吃東西。這是喝下午茶的時候，他們卻吃了一些豬排牛排之類的東西。理由是：吃過東西後，要到彌敦道去看花車大巡遊。

　　花車大巡遊是「香港節」的最後一個節目，也是最受香港人注意的節目。

　　第一屆「香港節」的花車巡遊是多彩多姿的，彌敦道兩旁的人行路上，黑壓壓的擠得水泄不通。沙凡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的情況是熱烈的，人們猶如潮水一般從橫街湧往彌敦道。

　　第二屆「香港節」的花車巡遊也是多彩多姿的，熱鬧的情況並不輸於第一屆。

　　沙凡他們相信：這第三屆「香港節」的花車巡遊一定也會像上兩屆那樣熱鬧。

　　「我們應該早些到彌敦道去。」沙娟說。

　　「即使此刻就去，也未必能夠占得較好的地位，」沙勇說，「兩年前，九龍舉行花車大巡遊時，有些人吃過中飯就拿了竹椅去霸位了。」

　　「其實，看電視更清楚，無線電視與麗的映聲今晚都實地轉播。」沙太說。

　　「不同，不同，」沙勇說，「看電視與走去現場觀看實際情況，所得感受絕對不同。」

　　「但是，」沙太說，「走去彌敦道觀看實際情況太擁擠，年輕人在人堆中擠來擠去，無所謂，上了年紀的人，不適宜到那種場合去亂擠。」

　　沙凡唯恐兩個孩子聽了這話不高興，當即說了這麼幾句：「香港節的歡樂氣氛就是在熱鬧中製造出來的。大家在熱鬧的場合中擠一陣子，必可獲得另一番情趣。」

　　「如果不是因為你們三個人要過九龍來看花車的話，我是寧願坐在家裡看電視的。」沙太說。

　　沙凡笑了。

　　「兩年一次，過海來看看，也是應該的。」說著吩咐埋單。

　　付了錢，一家四口由「海運大廈」走去大酒店商場，出廣東道，然後沿北京道朝彌敦道走去。當他們走到「新聲戲院」附近時，他們見到所有車輛都轉到這條街道來了。由於彌敦道舉行大巡遊的關係，九龍心臟地區的交通需要有一個臨時性的安排。

　　彌敦道邊，擠著不少看熱鬧的人；但是，情況卻不若過去兩屆熱烈。沙勇的看法是：大部分居民都坐在家裡看電視。沙太認為：治安不好，使市民對這種事情的興趣打了一個折扣。沙凡則說：「股市大跌，幾十萬香港人變成大閘蟹，對香港節的興趣不及過去那麼濃了。」

　　沙太不接受這樣的看法。她說：「別瞎扯，好不好？」

　　「你這話什麼意思？」沙凡臉上有過分嚴肅的表情。

　　「很簡單：香港節與股市一點關連也沒有，怎麼可以扯在一起？」

　　「香港節與股市怎會一點關連也沒有？」沙凡問。

　　「有什麼關連？」沙太問。

　　「在過去一年中，香港人因股市大跌而在經濟上受到損失的，你知道有多少？」

　　「不知道。」

　　「根據報章的報導：在這一次大跌市中，香港人在經濟上受到損失的，為數達數十萬之多。」

　　「這與香港節有什麼關係？」

　　「難道你還不明白？」沙凡說，「香港的總人口只有四百萬。在四百萬居民中，有幾十萬在經濟上受到損失，這香港節的熱鬧情況當然要減低的。」

　　沙凡越說越大聲，以為這樣一來就可以說服妻子了。但是，他的妻子卻固執地搖搖頭：「不會有什麼關係。股市與香港節不會有什麼關係。」

　　沙凡不願再說什麼，一味搖頭。

　　不久，他們走到尖沙嘴街坊福利會附近。

　　這裡的人，比別處多。參觀大巡遊的貴賓台就設在對街的「九龍公園」裡，大部分參加巡遊的隊伍，不論舞龍舞獅或國術樂隊，到了這裡，少不免在貴賓們面前表演一番。所以，站在這裡參觀巡遊，最為理想。

　　沙太不贊成站在這地方觀看。理由是：這地方像罐頭沙丁魚似的擠著太多的人。

　　但是，兩個孩子堅持要站在這裡。沙勇說：「看大巡遊，擁擠是難免的。」沙娟說：「只有站在這裡才能看到最精采的表演。」

　　沙太見兩個孩子的興趣這樣高，只好硬著頭皮擠在人堆中。

　　大巡遊的隊伍相繼到達，這一段的擁擠情況更加嚴重。沙勇與沙娟將注意力集中在花車與各種表演上，並不因為過分的擠逼而煩躁。沙凡畢竟是個男人，雖然感到了擠逼的壓力，還能支持下去。但是，沙太卻因為被人踏去了一隻鞋子而惱怒了。

　　「你們在這裡看吧！」她說，「我回家去了！」

　　沙凡一把捉住她的手臂：「要走，一起走！」然後轉過臉去對兩個孩子說：「走吧！」

　　沙勇睜大眼睛問：「走去什麼地方？」

　　沙凡說：「回家。」

　　「大巡遊剛開始，」沙勇說。

　　「回家去看電視，舒服得多。」沙凡說。

　　「你們回去吧，我不回！」

　　沙勇的執拗使沙凡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好。他不願掃兩個孩子的興；可是，妻子堅持要回去，他是不能不陪她回去的。

　　沙太彷佛故意與兒子鬥氣似的，放開嗓子嚷：「你們在這裡看吧！我回家去！」說著，側轉身子，用力往人堆中亂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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