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墉 > 殺手正傳 | 上頁 下頁 |
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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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腿很快被整條咬了下來,兩隻蛐蛐一起分食,頭靠著頭,如同飲「交杯酒」。 在丈夫的屍體前面跟另外一個男人作樂,甚至跟一個本來不認識的殺夫的仇人交歡,其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想想,古今中外,殺了對方的男人、虜了對方的女人,再納為自己妻室的有多少?看看中國婚姻史,為丈夫殉節的固然有一定的數目,但在那數目之外,依從了殺夫仇人的只怕更多不勝數。 尤其在過去,以男人為主的農業社會,一個女人沒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不接受那個「新男人」,只怕自己幼小的孩子也活不下去,達個狀況下,她能不依從嗎? 相反地,愈是能獨立,有個性的女人或男人,反而是最不會「變節」的。 變節最快的,往往是那些處處靠丈夫,或事事靠妻子照顧的人。愈是看來溫馴的小女人,和聽話的小丈夫,愈可能出問題。你不要以為他是那樣依賴你,於是認為他會無比地忠實。你要想想,正因為他依賴,沒了你就難以生活。所以當你死亡或長期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愈可能去依賴別人。 我看過一個日本的諷刺劇—— 丈夫對妻子大吼一聲:「把衣服脫下來!」 妻子乖乖不斷點頭說「是」地脫了衣服。 丈夫出門了。 進來另一個男人,也大吼一聲:「把衣服脫下來!」 那女人也乖乖點頭說「是」地脫下衣服。 這戲很諷刺,也很真實。如同我前面說的,它表現了人性底層的東西。 一個對丈夫或妻子唯唯諾諾的人,也可能對別的男人或女人唯唯諾諾。他們沒有氣節,因為他們缺了骨頭。使他們缺骨頭的,可能正是他們的另一半。 看吧!這小倆口,在我的瓶子裡多恩愛啊!正像那部法國電影的名字,「生命不過如此」,對於未亡人,不論他是男是女,總得快快樂樂地過下去。 我把瓶子移到屋子一角的石板地上,聽它們陣陣的高歌。 我的女兒也愛聽這歌聲,因為她的老師教她,如果蛐蛐是連著高聲唱,表示第二天會晴天。如果有一波沒一波地唱,表示會陰天。此外,在每十三秒當中數數蛐蛐叫幾次,加上四十,就是當天的溫度,譬如叫了二十下,二十加四十,是六十。當天八成是華氏六十度。 自從第一隻公蛐蛐來,她就這麼算,每天都滿備。新來的這只也一樣,擔任同樣的職務。蛐蛐的這種本領,是它們能不被殺的重要原因,否則我早丟進去給派蒂殺手當晚餐了。 但是今天,我終於忍不住,派出了派蒂殺手,去執行死亡任務。 為什麼? 因為那公蛐蛐昨夜居然跳出瓶子,跑掉了。非但跑掉,還躲在門縫裡不停叫,使我一次又一次撲空。 我的「威權體制」豈容被挑戰呢?你流亡海外也便罷了,居然敢對我隔海放話,且擾亂我人民的安寧、造成人心的浮動。 你看!這母蛐蛐一聽到公蛐蛐叫,就神不守舍,這還得了嗎? 我現在終於搞清楚,它們是怎麼進來的了。原來我書房通院子的門,有兩層外面是紗門,裡面的玻璃門。在兩道門之間,靠地面處有個小洞,那小洞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又有個小洞通向牆外。於是蛐蛐可以鑽進牆上的小洞,進入我的紗門和玻璃門之間,當我白天打開玻璃門,靠紗門通風時,它就跳進屋來。 現在這逃走的公蛐蛐就躲在小洞裡。把尖尖伸著兩根針的屁股對著室內,不斷鼓翅、鳴叫,好像在喊:「快來喲!跳出玻璃瓶,投奔自由跟我來喲!」而且,我一接近,它就溜進去,還躲在裡面叫。 我曾想灌水進去,又怕弄壞了牆而且水由這邊進,另一邊出,也不會有什麼效果。我也曾想請老岳父,狠狠吸口香煙,噴進去,又怕近八十歲的老先生,趴地上扭了腰。 最後,我靈機一動。 對啊!放著超級殺手不用,豈不太笨了嗎? 我把派蒂從罐子裡拿出來。我現在的技術好了,知道頸子後方一公分半的位置,是它鉗子的死角。於是抓著這裡,把派蒂放到蛐蛐的門口。 我也不是放在正門口,而是放到那小洞的上方,讓殺手垂直攀在牆上,採取最佳的「刺殺位置」。 然後,我掩上了玻璃門,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殺手不會放棄任務逃跑。每個雇用殺手的人都應該懂,先要防殺手變成殺自己人的道理。 我由玻璃門的上面往下偷窺,可惜因為位置太低,什麼也看不到,但我能聽到那逃亡蛐蛐的叫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漸漸,聲音大了,想必移到了洞口,我在心裡暗念:「派蒂啊!你可千萬別離開。」 突然,叫聲停止了。我慢慢拉開門,派蒂還站在原來的位置,手裡多了個不斷跳動的東西。 她正咬下蛐蛐的翅膀,那是蛐蛐的發聲器,怪不得沒了聲音。 我不能不為派蒂歡呼,也為我自己歡呼。 多棒啊!手到擒來。蛐蛐原來一定自鳴得意,以為我抓不到它,它可以大鳴大放。沒想到我用了和它同是昆蟲類的殺手,早已掩至它的門外、臥了底。 我的殺手多聰明!它居然知道先咬掉它的「聲音」。 割掉舌頭的囚犯,就連死前喊冤的權利也沒了。 我把派蒂移回罐子,又把母蛐蛐的瓶子放在旁邊,看著派蒂吃那只公蛐蛐。 「這是異議分子的下場。」我對母蛐蛐說:「他是姦夫,你是淫婦,我不是剷除異己,只是替大行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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