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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擁有的美麗


  每個人在中學時代,都會有幾個死黨。很多「過來人」說,真正永久的朋友,往往都是中學時代交的。

  我也一樣,有幾個形影不離的,像是馬克、羅勃特、久安娜和伊凡娜。馬克的單親家庭裡,只有他媽媽和得蒙古症的弟弟。羅勃特是康州千萬富豪的獨生子,在曼哈頓有一棟自己的房子。久安娜和她妹妹是波蘭的第一代移民。我們有不同的生活背景,卻能成為死黨。沒產生戀情,卻能成為異性的好朋友。我們分享每個人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甚至父母不知道的事,彼此都清楚。

  受篇幅的限制,我挑了讀者較熟悉的久安娜來。

  為什麼專挑她,您讀了就知道!

  ※

  當久安娜(Joanna)告訴我,她想當模特兒時,我差點笑了出來,但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只好點頭。

  剛認識她時,久安娜穿著傳統長裙和破球鞋。一副大瓶底眼鏡,講話時在油亮的鼻子上滑來滑去。當你看到她背著大書包在街上一歪一歪的樣子,准以為她是在一夜之間不小心長到180公分,兩條腿不適應突然的身高。

  直到有一天,攝影師搖著頭說:「你真想當模特兒嗎?好!從現在開始,別再當保守的書呆子了!真正的模特兒,要能秀出她們強烈的個性!記住,走路要大方、動作要大膽、笑容要放肆!」

  一年之後,我跟久安娜走在街上,發現車子經過都會慢下來。有一次一位陌生人竟跑過街,喘吁吁地捧了一大把鮮花給她說:「你是我一生見過的,最美的女人!」

  昨天的書呆子,變成了「美麗的書呆子」。放學後她便背著大書包趕去攝影棚。等待拍照的空閒,則躲在一角捧著小說。她最欣賞法國作家,因為「他們的故事浪漫,但不快樂!

  或許這也形容了她。小時候一家離開波蘭,才到美國老爸就溜不見了。她做護士的媽媽很堅強,一人養家,專職夜班,因為夜班的薪水比較高。有一天深夜回家,赫然發現客廳裡有個人影,以為是小偷。原來是自己的丈夫,闖進來拿錢用。

  久安娜的妹妹叫伊凡娜(Ivona),也是我的好朋友,姐妹二人只差一歲,個性卻完全相反。伊凡娜憤民嫉俗,久安娜卻有個巧克力和玫瑰花的心。她自稱為「無可救藥的羅曼帝克」。不曉得她曾為此愛過多少人,也恨過多少人。

  她曾對我說:「她曾對我說:「我要當頂尖的模特兒,給家裡買棟大房子!」但這談何容易?不是大牌,只怕很久才能有個工作。拍一整天的MTV,上電視五秒鐘就不錯了。有一次給可口可樂試鏡,她在鏡頭前連喝了十幾罐汽水,卻一秒鐘也沒上。模特兒公司對她說:「你的屁股必需小兩寸,胸部大四寸……」

  「我不幹了!」久安娜一甩頭走了出去。她就是這樣的個性。

  ※

  高中畢業,她拿到紐約大學德文系的全額獎學金。有一天在路上,遇見初中時暗戀的男生。那人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美女,竟是他曾看不起的醜小鴨。於是,他們一見鍾情了!

  「我好開心!」久安娜在電話裡笑:「找到曾經想擁有的。」

  幸運之神果然接著來到——另一個模特兒公司發覺了她,把她送回鏡頭前面。她上了Vogue雜誌的插頁。別的攝影師開始注意她,請她去他們辦的Party。白天念書,晚上跟男朋友出去跳通宵舞。

  「過過癮了!唯一掃興的……」她告訴我:「是肩膀有點不大對勁,影響到工作!」

  過了一陣子,我打電話給她,連著幾天沒人在。最後伊凡娜接了。

  「你的瘋姐姐在家嗎?」我問。

  「對不起,久安娜住院了。」伊凡娜停了好幾秒鐘,說:

  「她得了骨癌。」

  ※

  醫生用電鋸,鋸掉了她左邊肩膀。為了再接上她的手臂,從骨盆上鋸下一塊骨頭,把它雕成新關節。她的胸部開了一個洞,從那裡打進各種化學液體。醫生說,這種藥物雖然可以殺癌細胞,卻也會使病人發高燒、掉頭發、更破壞眼角膜。久安娜必需重新戴上那厚厚的瓶底眼鏡了。

  再看到她,久安娜光著頭,坐在床上看電視。她左邊的肩膀凹了下去,手臂欒在很奇怪的角度。「是不是很像辛妮·歐康諾(光頭歌星)?」她笑著勉強站起來,用剩下的那只健康的手摟著我。大概太用力了,她叫了一聲,卻痛到我心裡。

  「我和John訂婚了!」她說:「明年四月,你一定要來!」

  開刀的前一晚,John帶她出去抽煙、喝酒、飆車,做各種玩命的事。

  「如果我們當天晚上死了,至少我們在一起!」

  久安娜拿出一張照片:「我知道化學治療會燒掉我的頭髮,所以那天晚上照了這張。」

  照片中,一雙修長的手把滿頭金髮高高撩起……

  這是我見過的,久安娜最動人的一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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