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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紐約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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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當我結束丹維爾美術館的工作,打算到紐約任教的時候,每一個聽說的朋友都瞪大了眼睛說: 「天哪!你怎麼能離開這麼閒靜的維吉亞州,到那個強盜出沒、殺人不眨眼的紐約去?紐約的人冷酷到即使你心臟病發倒在地上,大家也都只是繞道過去,沒有人理睬!」 在我抵達紐約的當大下午,一位朋友帶我提著幾十公斤重的大箱子,爬上數十級的石階,到聖若望大學後面的一戶人家租房子,那房東太太只為了我問「能不能只租到暑假結束」這麼一句話,不由分說地就請我走路。儘管我說「如果非要以一年為期,也可以!」她卻以「因為你有只住短期的想法,難保你不半途開溜」,而拒絕了我的要求。 後來我由於兼新聞工作,常跟紐約中國新聞處的朋友往來,接連地聽說其中一位小姐在家門口遛狗時被搶、另一位小姐在大街上被搶頸上的金項鍊,由於鏈子太結實,幾乎被拖了半條街,脖子都拉出了血。又有一位年輕小姐,早晨上班時,居然被人一拳打傷了小腹。 至於我在聖若望大學任教,一位姓朱的女同學從我的畫班下課之後,居然在回家的公寓電梯裡差點被強暴,她騙對方說「我年齡大得可以做你媽媽」。那歹徒竟笑答」我就喜歡?」! 最可怕的是一位中國男學生,居然在學校側門外,為了護衛女同學,被一個黑人少年開槍打中脖子,幸虧命大,於彈從比較不要緊的地方穿過。 而後是我內人在法拉盛被人惡意割破輪胎,所幸她知道那是匪徒的伎倆,勉強開到修車廠,堅持中途不下車檢查,所以能平安度過;至於我繪畫班上的兩個學生佩姬和柯萊特,則中了圈套,在下車查看時被搶走了皮包。 更令我驚心的,是連著幾年,當我在中國城做春節特別報導時,同一條街上都發生了槍擊案,還有我的左鄰被兩個少年打破後窗沖進去,當著女主人,搶走許多銀器。以及我兒子和同學一起去看電影時,被人搶走了身上的現款,同學的父親追蹤匪徒,在電影院裡開槍的種種。 十二年來在紐約,僅僅是身邊,就發生了這許多事,把我真正磨練成一位紐約客。 紐約客New Yorker這個名字真是取得太好了,那是一種特殊的動物。將滿腔的熱情藏在裡面,以一種冷漠的外表、冷靜的態度,來面對周遭冷酷的現實。因為如果不夠冷漠,就容易「人善被人欺」;不夠冷靜,就要處處反應失當,吃大虧。 做為紐約客,他知道即使迷了路,也只能不露聲色地看路牌,而不可東張西望。也就因此,到陌生的地方之前,必定先看地圖,如果是自己開車去,出發前就要把車門鎖好,因為不知道他那地區的情況,難保沒有人會在你碰到紅燈停車時,突然沖上來,將槍口冷冰冰地抵在你的太陽穴。 做為紐約客,他知道晚上商店打烊之後,如果在街上行走,要儘量靠著馬路那側,而不可沿著騎樓邊緣走,因為隨時可能有人從旁邊的門裡伸出一隻黑手,將你一把拉進去,也可能迎面走上兩個人,將你擠到旁邊洗劫,甚至避免你喊叫追逐,而臨走賞你一刀。至於靠馬路走,如果看情況不對,還可以沖向街頭攔車呼喊,或只是沖過馬路,而避過一場大禍。 做為紐約客,他絕不獨自穿過地下道,而在亮處等到有人同行,再一起穿過。他也絕不單獨一人坐在地下鐵的空車廂裡,更不會坐在角落。也就因此,常可以看見,地下鐵到了深夜時,許多人放著空的車廂不坐,而寧願擠在一塊兒。 做為紐約客,當他聽到鄰人家有槍聲,或見到街頭的兇殺時,不會立即沖往現場,而是報警,因為他知道,當他有勇無謀地沖過去,很可能吃下另一發子彈,員警卻因為沒人報案而無法趕來。 做為紐約客,當他夜裡聽到街頭槍響或有車禍的聲音時,絕不立刻點燈,而是從窗簾間察看,記下肇事的車號和歹徒的相貌穿著,成為提供線索的證人,因為他知道自己提早曝光,很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更使警方失去了破案的機會。 作為紐約客,深夜坐計程車時,必定請送行的朋友,先記下計程車的牌號,而且記下車牌的動作最好讓司機看見。至於到家後,則應該立刻打電話告訴朋友,以免對方擔心。 誰說紐約客沒有情?只是那情冷靜地藏在裡面。他避免給予惡人可乘之機,絕不暴虎馮河,也絕不因吝於報案,而讓匪徒逍遙法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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