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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中期選舉之後的一年裡,共和黨絲毫不懷疑他們即將在不久之後的大選中,奪回暫時被克林頓奪去的總統桂冠,畢竟,在此之前的十二年裡,都是共和黨人擔任總統,他們覺得自己完全有理由相信,克林頓的上臺是一個偶然事件,是民眾被克林頓的巧舌所迷惑了。而這一次中期選舉,真正反映了民眾的覺醒。

  有一項提案略為擴大了總統的權力,一般來說,這樣的提案都是要經過非常吃力的反復才會得到國會的通過,但是,這一次卻通過得十分順利。新聞界普遍認為,這是因為共和黨議員們堅信他們馬上就要回到白宮,才通過得這麼「痛快」的。此刻,共和黨給外界的印象幾乎是喜形於色。

  然而,這些獲勝了的共和黨政治家們,幾乎已經忘記了在一旁靜靜觀望的,看上去土頭土腦的美國老百姓。他們在想些什麼呢?這種忘卻,哪怕是十分短暫的忘卻,有時也是致命的。因為,選票還都捏在老百姓們的手上,還沒有投出去呢。

  共和黨佔據多數席位的國會,確實使得克林頓第一任期的最後兩年顯得十分艱難。他和國會之間的關係始終非常緊張。在立法問題上,白宮和國會經常發生意見不合。對於國會試圖通過的法案,克林頓也一連否決了好幾個。

  根據美國憲法的設計,總統對於國會自行提出通過的法案所具有的否決權,也是平衡與制約原則的一部分。處理由人的因素參與其中的制度設計是不可能完美的,只能說是要盡可能完善。否決權的設計還是很有道理。因為雖然國會更多地體現了民意,但還是可能產生偏激和異化,而國會手中的立法權又是非常大的一個權力。

  因此,除了我們前面提到過的,最高法院對於國會立法有一個司法複審權之外,總統也有一個對國會立法的否決權,但是,這個否決權並不是絕對的。如果把對立法的絕對否決權交給總統,總統的權力又顯得太大了。所以,總統否決之後,國會還有一次機會強行通過這項法案。

  但是,國會第一次通過一項法案的時候,只需要半數以上的贊成票,而在總統否決以後的強行通過,就需要三分之二的贊成票了。在一般情況下,國會取得三分之二的贊成票還是相當困難的。但是,如果總統的否決絕對沒有道理而很不得人心,那麼三分之二的贊成票也是完全可能的。就在這樣的反復推敲之中,最終被確立的法案也就比較順應民意了。

  然而,如果白宮和國會這兩個分支發生過多的衝突,這也是不正常的。在這個時候,由於他們之間的爭論是公開的,民眾對於問題究竟是出在哪一方,也會有一個他們的判斷,這種判斷也會在大選的時候被選票反映出來。

  其中國會與行政分支發生的最大的一個風波,就是去年年底的美國政府關門了。記得當時我正在給你寫信,也隨便向你談到了美國人對於「政府關門」處變不驚的態度。他們早就習慣了這種政府的兩個分支產生對立的狀況。

  那一次的「政府關門」是由「平衡預算」的問題引起的。就是我前面提到過的,雷根時代實行的「寅吃卯糧」經濟政策,當時給美國帶來了繁榮,而留下的最大後遺症就是天文數字的政府赤字。必須消除這個後患,達到政府的平衡預算,已經成為全美國人民的基本共識。因此,在這個問題上,民主,共和兩黨並沒有什麼分歧。

  問題在於,如此龐大的赤字一時半會兒是根本解決不了的,必須在政府的開支預算中逐年扣除出來。那麼,怎麼扣,減少那些方面的開支,減少多少,分幾年扣清,當然都成了問題。

  說實在的,美國政府的預算到了每年都以幾千億美元計的地步,這時候,他們之間的爭論又是在幾十億美元的上下,你讓老百姓怎麼算得過來?老百姓怎麼可能判斷出個誰是誰非呢?這時,民眾基本上是在依賴這個制度。依賴於白宮和國會這兩個分支的互相監督。這兩個分支都有大量專家組成的預算委員會,尤其是國會的兩黨結構,使得兩個分支必定要作出認真測算,不致產生勾結而有意揮霍納稅人的血汗錢。

  結果,克林頓和以共和黨占多數的國會,在去年年底,他們雙方的預算始終無法達成一致意見。由於政府行政分支的所有年度開支都必須由國會通過預算,才能撥出錢來,所以,尷尬的僵局終於形成了。行政機構一年的錢花完了,撥錢的時候到了,預算卻沒有通過,當然錢也就撥不出來了。政府的所有行政機構,除了實在關不得的少數機構之外,其餘一律由於沒有經費沒有工資而關門了。當時正值耶誕節,克林頓總統十分狼狽地自己掏錢付電費,才使得首都華盛頓著名的「第一聖誕樹」的彩燈沒有熄滅。克林頓因此而產生的麻煩當然不止是為「第一樹」支付電費。

  所謂的政府關門,基本上就是克林頓手下的行政這一攤關門,關門之後龐大的政府雇員隊伍拿不到工資,給民眾也帶來巨大的不便。所有的國家公園,國家博物館等著名旅遊點全部關閉,遊客怨聲載道,旅遊點周圍私營的服務設施也全都沒了生意。領事館簽證停止,影響商人出國經商,甚至影響到國外。停止簽發出口許可,造成出口商巨額出口損失,等等。這些壓力當然直接落到問題發生的部門,也就是落到克林頓的行政分支頭上。

  美國民眾並不認為政府關門就一定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可是,由於這些具體問題激起的民怨,很自然是先集中到克林頓那裡。然而,這個僵局維持的時間太長了,民眾也開始試著琢磨這場政府停擺的門道。

  那麼,在這場行政分支和立法分支的重大分歧中,美國民眾既然對於幾十億美元出入所造成的是非很難判斷,那麼他們究竟如何拿出他們的意見呢?這個時候,新聞界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新聞界一方面竭盡全力向民眾解釋這幾十億美元的分歧所在,另一方面對於政府這兩個分支緊緊地跟蹤報導。幾乎每天都要報導雙方的談判進展和發表的談話。每天,大家都在電視裡看著這兩撥人,是如何在解決國家遇到的這個難題。

  克林頓當時的確已經不堪重負。政府關門所引起的全部問題,他都必須設法解決。我們前面已經提到過,美國是沒有總理這個角色的,所以克林頓就得自己想辦法擔著了。為了應付「內困」,他甚至取消了極為重要的出訪計畫。當時,國會談判中最「露臉」的,就是當時共和黨在參眾兩院的領頭人杜爾和金格裡奇了。杜爾則在今年最終被共和黨推選為總統候選人,成為克林頓的競選對手。可是,人們在電視裡看到,杜爾和金格裡奇在預算談判破裂之後走出白宮,卻是一付喜滋滋的模樣。正是這付藏不住的笑容,使人們漸漸開始對他們的「監督」誠意心存疑問。

  結果,人們證實這種疑問不見得就完全沒有道理。新聞界終於披露,眾議院議長,共和黨的金格裡奇承認,他們送交克林頓的一份維持政府臨時開支的法案,確實比較「苛刻」。原因之一居然是嫌克林頓在前往以色列參加拉賓葬禮的飛機上,沒有對他和杜爾表示充分的禮貌。這個「不禮貌」不僅包括沒有在飛機上主動和他們討論政府預算的問題,也包括在下飛機的時候,他們沒有被安排從飛機的前門下機,而是從後門下的飛機。

  這條消息一經證實,很多美國民眾對這個「政府關門事件」,反而開始偏向于他們原來所抱怨的行政分支。儘管,這個預算之爭,根本上還是反映了兩個政黨對於聯邦政府的規模,聯邦與州之間權力財力劃分的重大分歧,應該說,還是各有各的道理。最終的解決也還是依靠雙方的妥協和讓步,達到一個平衡。但是,在解決這個爭端過程中,共和黨時不時表現出來的過強的黨派性,在一定程度上摧毀了民眾對他們的政治誠意的信心。

  一個政黨提出一個被人們所贊同的政治理想當然是重要的,而他們提出一個理想的目的,究竟是真正為公共利益服務,還是為藏在他們身後的政治利益服務,這也是美國民眾時時關心的一個問題。在這次一個月內美國政府兩度關門,而且關門事件長達近一個月的風波中,共和黨在國會的兩個領袖所表現出來的過分黨派性,成為大選前共和黨聲望下降的一個轉捩點。這種過度的黨派表現,也許,也反映出共和黨在中期選舉後的勝利氣氛中,一直沒有真正清醒過來。

  然而不論是什麼原因,在美國看上去似乎是不可琢磨的民意,也不是絲毫沒有道理的。至少是政治家們不可忽略的。此後的大選民意測驗中,共和黨候選人杜爾的聲望雖然由於各種原因時上時下,卻再也沒有達到過一個滿意的民眾支持率。中期選舉成了共和黨曇花一現的勝利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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