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總統是靠不住的 | 上頁 下頁 |
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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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美國最高法院又面臨了一個新的裁決。對於一個總統在他出任總統之前的私人行為所引出的民事起訴,是否應該讓他出來應訴。最高法院在今年六月底宣佈,這項裁決最快也要1997年的年初才能完成。聽到這個消息,克林頓一定松了一口氣。這樣,至少避免了他在大選期間接受預審或者審判。 如果克林頓今年沒有選上,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他卸下任來,可以一心一意去對付他的民事官司。如果克林頓在今年贏得大選,那麼,最高法院的裁決仍然是重要的。因為克林頓雖然想盡辦法拖延此案,終於躲過了他的第一個任期。可是如果連任,那麼,躲過了「初一」之後,還有一個「十五」等在後頭。他能不能躲過這個「十五」呢? 克林頓所提出的延遲訴訟的最大理由,就是總統公務繁忙,如果應訴勢必影響他管理國家大事。這個理由在我看來已經非常充足了。私人民事訴訟和國家大事,在我的眼裡,這當然是兩個不能等量齊觀的概念。個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國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這樣的思考邏輯已經深深地印在我的腦子裡了。但是美國人很少持同樣看法的。 在一項後來舉行的民意測驗中,大多數人都認為這場訴訟不應該被拖延到總統卸任之後。美國人想到總統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他也是一個公民。同時,他們會考慮,克林頓即使作為總統,他也無權侵犯他人的公民權利。 從報紙電臺不難看出輿論傾向,美國人說,如果克林頓連任總統,並且審理真的要拖延的話,那麼,一場民事訴訟就要被拖至八年之久。在這八年之中,證據有可能消失,證人的記憶有可能變得模糊,甚至證人都有可能死去。這顯然損害了原告的公民權利。 克林頓大概也對自己提出的理由,感覺拿出去不一定管用。所以,他的律師給他出了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主意。於是,在克林頓的律師給法院提出的辯護書裡,援引了1940年的「軍人救濟法案」,在這個法案裡,規定現役軍人可以暫免民事官司纏繞。這個法案和克林頓有什麼關係呢?這裡,先要弄清楚美國總統和軍隊的關係。 提到美國軍隊在整個國家中的位置,我不能不想到第一支美國軍隊的誕生,想到它的將領們,以及在這個國家誕生的時候,美國人對於軍隊與政府關係的思考。 當1776年的「獨立宣言」誕生,當時做出「獨立」決定的大陸會議,就把軍權授予了華盛頓,以使得「獨立」的夢想能夠得以實現。我以前就提到過,這場美國革命其實質是一場推翻原有政府的「造反」,因此,和世界上任何一場「造反」一樣,軍隊成了最關鍵的力量。 可是,當時的美國還屬子虛烏有。美國政府還只是一個概念,這個「政府」當然也就沒有一兵一卒。所謂軍權只是組織軍隊的權力,並沒有一支現成的軍隊可供其指揮。因此,華盛頓受命之後,確實歷經艱難困苦,說是從無到有創建了一支軍隊,並且歷經八年之後,終於贏得了這場戰爭。使得美國從一紙「獨立宣言」走出來,真正成為一個國家。 這時候,和所有其它國家的類似情況一樣,建國者們必須對於軍隊有一份他們的思考。當時,華盛頓作為軍隊統帥,和國會進行了多次有關戰後軍隊問題的交涉。問題的焦點在哪裡呢?他們都同意一點,就是軍隊是為了美國獨立而建立的。現在,戰爭結束了,美國獨立了,軍隊也可以解散了。唯一的問題是,戰士們還欠著軍餉,傷患得不到撫恤。華盛頓需要一筆錢解決這些問題,但是,剛剛誕生的美國沒有錢。 這時,在美國威望最高的就是華盛頓了。建國伊始,他利用他的威望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平靜地解散這支軍隊。經過與國會的再三交涉,他確信國會實在沒有錢可供他遣散他的將士的時候,他能夠做的,就是以他個人在八年戰爭中建立起來的全部信譽和威望,站在戰士們面前,告訴他們,國會並沒有惡意,可是美國沒有錢。這個國家希望大家就這樣回家,「做個好公民」。於是,這些第一代美國人,聽從了他們所崇敬的統帥的最後一個命令,兩手空空回家了。 華盛頓在解散了部隊之後,把自己的軍中行裝也托運回故鄉。接著,他又騎馬趕往紐約州,監督著最後一批英國軍隊離開已經獨立了的美國。這時,華盛頓為他手下的軍官們在酒店安排了一個告別儀式,這是他們與跟隨已久的司令官華盛頓的最後一次聚會。華盛頓很快就和大家一樣感情激動,他們熱淚盈眶,無數次地乾杯和擁抱。然後,華盛頓就走了。 他知道,在回到他的故鄉蒙梵儂莊園去之前,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須完成,那就是,他要把人民授予他的軍權,交還給當時象徵著人民權力的國會。雖然,當他接受這個軍權的時候,這支軍隊只存在于一張紙上。而今天,他不論走到哪裡,都有熱情的民眾向這位九死一生的大陸軍隊總司令歡呼,表達他們的敬意。 這個交出軍權的儀式,是和華盛頓同為佛吉尼亞人的托瑪斯.傑弗遜,專程從巴黎趕回來設計的。他們兩人儘管在後來,對於聯邦和州的各自權力的強弱處理,一直有不同的意見,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始終保持很深的友誼。華盛頓和傑弗遜,是美國建國時期最重要的兩個人。美國人總說,華盛頓是打下了一場美國革命,而傑弗遜是思考了一場美國革命。美國的獨立宣言就是由傑弗遜起草的。 在兩百年前,人人都清楚地看到,沒有華盛頓的浴血奮戰就沒有美國的誕生。兩百年以後的今天,美國人越來越深切地認識到,沒有傑弗遜的思考,也同樣不會有美國的存在。 傑弗遜之所以在法國,是因為英國同意美國獨立的簽字儀式是在巴黎舉行的。傑弗遜是代表美國在巴黎與英國簽下和約的三名代表之一。簽字結束之後,他匆匆地留下了另外兩名代表,一個人趕回美國,並且親自設計了他的好朋友華盛頓將軍向國會交出軍權的儀式。之所以這個儀式對傑弗遜來說顯得如此重要。這是因為,對於傑弗遜和其他建國者來說,這不僅是一個儀式,這是象徵了剛剛誕生的美國對於軍隊和政府關係的慎重思考和定義。 傑弗遜設計了這樣一個儀式。華盛頓將軍將走進「國會大廈」。在國會議員們的對面他可以有一個座位。當議長向大家作出介紹時,華盛頓將站起來,「以鞠躬禮表示國家的武裝力量對文官政府的服從」。而國會議員們「只需要手觸帽檐還禮,而不必鞠躬」。然後,華盛頓將軍將以簡短講話交出軍權。議長也以簡短講話接受軍權。 結果,整個儀式完全按照這個設計進行。 只是,那時的美國根本沒有什麼國會大廈,只是借了一個市議會廳舉行。當時的議長恰巧曾經是華盛頓的軍中部下,但這時他早已脫下軍裝入選議會,並且擔任了議長。 在今天的美國國會大廈裡,就懸掛著一張表現這一歷史時刻的巨幅油畫,畫面上歷史偉人濟濟一堂,那是美國人民的開國大典哪。在油畫下面,有一張小小的說明。上面記載了華盛頓和議長的簡短講話。 華盛頓將軍在交出軍權的時候,他只說了幾句話:「現在,我已經完成了賦予我的使命,我將退出這個偉大的舞臺,並且向尊嚴的國會告別。在它的命令之下,我奮戰已久。我謹在此交出委任並辭去我所有的公職。」 議長答道:「你在這塊新的土地上捍衛了自由的理念,為受傷害和被壓迫的人們樹立了典範。你將帶著同胞們的祝福退出這個偉大的舞臺。但是,你的道德力量並沒有隨著你的軍職一起消失,它將激勵子孫後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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