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達 > 總統是靠不住的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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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才兩個月,參與解雇七名旅行室雇員的白宮顧問,也是克林頓童年好友的弗斯特,突然在白宮開搶自殺。儘管從他的遺言和種種跡象看,都顯示他是因為承受不了緊張和壓力,厭倦生活而棄世的。可是,就算弗斯特的死因確是如白宮所宣佈的那樣,他至少是死得也太不是時候了。他死在這個節骨眼上,能讓人不起疑嗎?膽小的猜測弗斯特是因為參與某個陰謀「畏罪自殺」,膽大的乾脆懷疑他是讓白宮給「幹掉了」。頓時亂作一團。 白宮顧問弗斯特的死,給本來就很有爭議的白宮旅行辦公室解雇事件,罩上了一層幾乎是淒淒慘慘的疑雲。儘管當時有關那些旅行室雇員的行為調查還沒有得出結論,大家已經傾向於從「白宮陰謀」,或者至少是「白宮濫用權力」這樣的角度去考慮這個事件了。這一事件就這樣在報紙上成了「旅行門」。這時,距克林頓上臺剛剛還不到半年。 這個時候,克林頓的白宮一方面竭力澄清弗斯特的自殺是一個孤立的個別事件,與白宮的各項操作沒有任何關係。另一方面,又宣稱白宮旅行辦公室的主任戴爾有盜用公款的問題。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一定已經猜到下一步會怎麼樣了。是的,就象尼克森的「水門案件」一樣,終於引發了政府的立法分支,國會眾議院政府改革和監督委員會對白宮的正式調查。 與此同時,克林頓總統的行政分支下的聯邦調查局,也同時對七名前旅行辦公室雇員進行了各種刑事調查。行政分支下的國稅局也開始對他們以前的工作進行稽核。這七名前白宮雇員,不僅失去了原來的工作,還進入了一生中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他們原先雖說是在白宮上班,可是,實際上都遠在政治圈之外,只是一名普通的公務員而已。他們都過著普通美國人的非常平靜和簡單的生活。現在,他們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一夜之間成了「公眾人物」。他們被迫頻頻見報,被迫每個人都為自己請了律師,這樣的額外開銷幾乎使得他們每個人都負債累累。 聯邦調查局按程式對他們進行了嚴格的偵訊。最終,前旅行辦公室主任戴爾,被行政分支的司法部交司法分支的法院,要求對他的盜用公款罪名進行起訴。 我們這時要不了動多大的腦筋就可以想得過來。站在白宮的立場上看,白宮能否在國會的調查中洗清自己,有一個根本性的關鍵,就是白宮所解雇的那七名工作人員是否真有問題,至少他們中間是否有人出了問題。如果回答是肯定的,在這樣的前提下,「白宮陰謀」也罷,「白宮濫用權力」也罷,一切對白宮的指控就不攻自破了。但是,如果,這七個人統統清白無辜,那麼,白宮就算不說是「陰謀」吧,至少是在那裡「濫用權力」是毫無疑問的。 那麼,你一定要問了,這樣看來,在這種情況下,克林頓的行政分支就有可能具有「陷害平民」的強烈動機了?是的,回答是肯定的。雖然假設這是一個由正直而品質良好的總統領導的權力分支,那麼,即使這次解雇是不應該發生的,他們也可能實事求是,不因為企圖掩蓋自己已經犯下的過失而去迫害無辜的平民。但是,你要記住美國人的那句話:總統是靠不住的。所以,如果你問的僅僅是一種可能性的話,那麼白宮要「陷害」這七名工作人員的「動機」完全是可能存在的。 進一步的問題必然是,既然總統是靠不住的,既然這個政府的權力分支是可能具有強烈的陷害動機的,這個權力分支又是如此強大,它擁有聯邦調查局,擁有司法部,擁有來自納稅人的巨大財富,這七名手無寸鐵的平民又如何保護自己不被陷害呢?在試圖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發現自己會必然地回到那個「收銀機」的機制,回到「平衡和制約」的原則,回到作為美國憲法十條修正案的「權利法案」。 正因為美國政府的權力是被劃分開的。所以,即使總統所領導的行政執行機構出於某種原因確實想加害于一個平民,他們也無法做到一杆子捅到底,把這個平民百姓置於死地。司法部和聯邦調查局可以對這個平民進行調查,但是,他們首先不能捏造或偽造證據,其次他們不能對證據進行任意詮釋。因為判定證據和詮釋證據的權力已經被憲法劃走,不在他們手裡了。 後面這些權力已經被劃到了司法分支,其中尤為關鍵的一步,就是認定這些證據能否起訴,以及起訴之後能否被認定罪名成立,這兩個「致命的」步驟,就算是政府權力司法分支的法院官員都沒有任何發言權,這兩個重要權力是屬於代表美國人民的大陪審團以及陪審團的。 所以,當被撤職的白宮旅行辦公室主任戴爾,被行政分支所屬司法部指控兩項盜用公款,而被轉到法院時,不論當時的白宮是否真有陷害他的動機,不論他們推出了什麼樣的證據,當他們把一切送交法院,組成大陪審團之後,根據美國憲法,他們和被告戴爾就不再是「官兵捉強盜」的關係了。美國憲法保護被告的條款,使得他們從走進法院的大門開始,他們就處在同樣平等的地位了。司法部的檢察官當然可以向大陪審團呈交他們的證據,被告戴爾也同樣由律師向大陪審團提供證實自己無罪的證據。在法官主持的公平聽證之後,一切只待大陪審團做出判決。 在美國,象這樣由政府發難的案子,都會受到大陪審團格外認真的審核。不論這些陪審員來自何方,鑒於他們從小所受的教育,他們都深切理解,個人在政府機構的力量面前是微不足道的,之所以美國人民需要他們今天出現在這裡,首先就是為了防範個人權利被政府侵犯。 在這場令人注目的官司裡,民眾和白宮都焦急地等待大陪審團的宣判。我們在尼克森的「水門事件」中已經介紹過,起訴之前的大陪審團聽證是秘密進行的。因此,在聽證期間就沒有什麼消息透露出來。在漫長的聽證結束之後,大陪審團只用了兩個小時的核議,就宣佈,檢方提供的證據不足,免予對被告提出起訴。這樣,司法部收羅證據辛辛苦苦把戴爾送上法庭,大陪審團一揮手就把他給放了! 寫到這裡,我不由得想起,當我坐在圖書館裡看完有關「水門事件」的資料,掩上書卷之後的萬般感慨。 我想,對於「水門事件」,我最能理解的大概就是象李迪這樣極端右傾的狂熱分子了。這樣的人產生了這樣的行為,看上去十分符合他們的行為模式。而我曾經最不理解的,就是象前任司法部長米切爾和尼克森等等這樣一群上層人物了。因為這樣一些明確的違法行為,似乎不符合這樣一個階層的行為邏輯。 可是後來,我還是想通了。在那裡,終有一個欲望在前面吸引著他們,權力是誘人的。權力會誘使一些人逾規使用權力,也誘使他們以權力獲取更大的權力。而在一個擴展權力欲望的上層集團面前,卻時時站著一群象徵美國人民的普通陪審員。 你一定還記得,在「水門事件」法官西裡卡受到阻力最困難的時候,在道義上和法理上能夠給予他支援的,就是象徵人民的大陪審團了。 當我在那天看完所有的「水門事件」資料的時候,圖書館的明亮的大廳幾乎沒有什麼人,窗外目光所及之處,就是一片綠色的草地和一叢叢紫羅蘭色和白色交融的花朵,淺灰色的大玻璃幕牆柔和了陽光,時間和空間仿佛靜止下來,化為一幅朦朦朧朧的風景畫。可是,當我終於從「水門事件」中走出來,驟然回到一個夏日靜謐的時候,我的心卻久久無法平靜下來。 我曾經隱隱中感覺到這些資料中好象缺少了什麼?就在我掩卷抬起頭的一刻,我終於醒悟到,我一直在盼望的,是能夠從這些書中看到介紹陪審員的資料,可是居然沒有,我無法從任何一份材料中,找到我想知道的情況。他們是些什麼人,他們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什麼也沒有。甚至那些陪審員的姓名都不出現在任何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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