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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彈劾的動議一開始,就如大家預料的一樣,出現了一邊倒的局面。共和黨人也並不站出來支持尼克森。在美國的國會裡,一直有這樣的傳統,就是國會議員在某一個問題上表態,或是投票表決的時候,他們很忌諱「黨性」二字。這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說,議員們不會僅僅根據自己的黨派歸屬,就作出表什麼態,投什麼票的決定。因為美國的普通民眾,是非常鄙視那種不問青紅皂白的「黨性」的。他們要求他們選出來的代表,不論他是哪一個黨派的,他們在國會所表現出來的立場,應該是人民的立場,而不僅僅是「黨派」的立場。否則,他們要這樣的議員幹什麼呢?

  當然,在一些本來就和黨派觀點密切相連的問題上,國會的投票結果會和各黨派所占的席位有很大的關係。這一點民眾也是理解的。他們在選這個國會議員的時候,也已經充分瞭解了他的觀點。但是,在一些與黨派觀點無關的問題上,如果一個國會議員的立場時時表現出他的「黨性」,這個議員將很快被他的選民所拋棄。

  眼前的這個尼克森總統彈劾案,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沒有一個共和黨的國會議員,會僅僅因為尼克森是共和黨的推出來的總統,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跳出來反對彈劾。因為這個彈劾案所涉及的觀點是,你是否認為總統可以高於法律。這是一個涉及美國制度的根本問題。而不是象是否支持墮胎,如何進行福利改革等等這樣涉及黨派觀點的問題。因此在這個時候,哪怕有一些共和黨議員,實際上「黨性」很強,他也會望尼克森而卻步。

  在眾議院的彈劾程式開始以後,在很長時間裡一直沒有共和黨人站出來支持尼克森,到最後,由後來被替補為副總統的福特,代表眾議院中的共和黨員表示,他們同意此事授權給國會的司法委員會,按程式處理。也就是說,只要尼克森不交出錄音帶,他們也不會支持尼克森。

  就在這同一天,已經被解職的前司法部長理查森,在司法部的大廳裡,面對電視記者召開了一個告別會。當然,尼克森們一心指望理查森乖乖地離開,不要再多嘴多舌。可是,對於那些被剝奪了權力的人和從來就無權無勢的平民,新聞媒體,這是社會保留給他們的唯一的講壇。這個講壇是沒有人可以阻擋的。

  理查森沒有多說什麼,一切似乎還算平靜。只是在最後,他對著電視機前的民眾說,如果他是考克斯,他也會這樣做。他希望還會出現另一個盡職的特別檢察官。當他被記者問到尼克森是不是應該被彈劾的問題,他回答說,這應該是由美國人民來考慮的問題。作為前司法部長,他強調說,「我沒有理由認為總統就可以違抗法庭的命令。」

  司法部指定的檢察官和所調查的對象白宮高階層官員發生矛盾的話,白宮是上級,檢察官是下級,水門一案所暴露出來的這一漏洞,引出了1978年的政府道德法,此法案規定司法部長在發現行政部門高官有違法行為時,可以要求由聯邦法庭來指定一個獨立的特別檢察官從事調查起訴。這個法案保護了特別檢察官的獨立性,因為他或她不是由行政分支的司法部任命,而是聯邦法庭任命。司法部長只有在「有正當理由」的前提下可以撤除這一任命,這一保留給司法部長的許可權以顯示起訴許可權的原本歸屬是行政分支。這一法案使得行政分支高層的犯罪容易被起訴。不過這些已經是水門一案的後話了。

  尼克森已經處在四面楚歌之中,他必須再一次考慮何去何從。

  法官西裡卡規定的期限到了。星期二下午,法庭裡擠得水泄不通。法官西裡卡照例坐在上面,面對著法庭的較量雙方。在法官對面,一側坐著白宮的律師們,另一側,獨立檢察官已經不復存在。但是,他的十一名助手全部到場,坐在檢方的位置上。

  法官西裡卡宣讀了上訴法院的判決,這個判決肯定了地方法官西裡卡要求總統交出錄音帶的命令。然後,他轉向白宮的律師,問道:「總統的律師是否打算現在就代表總統答覆法庭的命令?」

  這位律師走到話筒前,回答說「法官陛下,我沒有打算作出一個答覆,不過,我被授權聲明,美國總統將完全執行上訴法院8月29日的命令。」全場靜得只能聽到人們的喘息聲。法官西裡卡威嚴地阻止了那些想悄悄溜出去發表頭條新聞的記者。然後,他幾乎是不相信地問道,「你將服從我的決定?」律師又一次回答說,「不折不扣,全部執行。」

  迫於美國人民的壓力,尼克森總統終於承認了不可阻擋的大勢。他作為美國政府權力三大分支之一的最高長官,按照美國憲法制約與平衡的原則,承認了司法分支的監督權。他不僅同意了讓刑事司法系統取得有關他的證據,同時,面對來自共和黨內部的壓力,不得不又任命了一個新的特別檢察官。

  這名新任檢察官叫加沃斯基,他曾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律師,也曾經是紐倫堡法庭審判納粹時的軍事檢察官。他是一名民主黨人,卻一向對尼克森十分友好。因此,看上去,尼克森似乎是在這個位置上除去考克斯之後,安排了一個對他更為有利的人選。但是,尼克森應該很快發現,他所遇到的麻煩,幾乎與「人選」問題沒有太大的相關性。

  尼克森所遇到的麻煩似乎是隨同獨立檢察官這個職位而來的。作為一個獨立檢察官,身負重托站在全美國民眾目光的焦點下,處於這樣一個位置的任何一個法律工作者,幾乎都會本能地忠於職責,不循私情,也不會願意接受來自被調查方的干擾。如果尼克森早一些對獨立檢察官的這種「職業稟性」有所瞭解,他也不必在檢察官的問題上觸犯眾怒了。換一個人選,並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加沃斯基上任之後,大家很快看到,他所表現的獨立性一點也不比他的前任差。同時,他還繼續任用了考克斯留下的全班人馬。

  原來考克斯的這一套班子,也曾擔心這個新上司和白宮的關係太近。但是他們很快看到,他是一個正直的法律工作者。儘管黑格再三向加沃斯基暗示,要他以「國家利益」為重,要「愛國」。然而,這個新任獨立檢察官一邊和黑格周旋,一邊從不影響他的正常工作。同時,在吸取了他的前任考克斯的教訓之後,國會對加沃斯基進行了職位保護。此後,如果沒有國會共和黨和民主黨兩個黨派的一致同意,任何人都無權開除這個獨立檢察官了。

  然而,事情並不因為尼克森同意交出九盤錄音帶就結束了。首先是,尼克森的律師在回答法官,他們將「不折不扣,全部執行」法庭命令之後,交出的錄音帶本身就是有折扣的。一方面是有兩盤錄音帶不知去向,另一方面,交出的錄音帶中,有一盤被擦去了十八分鐘。為此,法庭展開了冗長的聽證調查。白宮的有關工作人員都被傳到法庭作證。這些被傳來的證人中,官階最高的就是當時的白宮幕僚長黑格了。

  對於那已經消失的兩盤錄音帶,各個證人的說法都不盡相同。有的說可能是錄音帶用完之後沒有及時換新帶造成的,也有的說,有時一些高層官員借去聽,沒有很健全的記錄制度,所以也可能是被誰借走了沒有歸還。總之,這兩盤錄音帶再也沒有被帶上法庭。

  至於那消失的十八分鐘,是一名白宮女秘書在整理錄音帶的時候擦去的。她跟隨尼克森做了幾十年的秘書。她原來以為,她擦去的那一段不在交到法庭的那些帶子裡頭,因此,在法庭上態度十分傲慢。當檢察官問她,用什麼方法可以避免錄音事故時,她答道,「用我的頭腦。這是我唯一可以用的東西。」,「我認為我還沒有愚蠢到要人家一遍又一遍教我怎樣倒帶,怎樣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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